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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琐言 静海篇 (1)

来源:文学院在线作者:15级 赵玥
时间:2016-10-05 18:06:22点击:

    1926年8月31日半夜,静海城,张家祠堂

    四岁的张慎心被一阵尿急惹醒,迷蒙过后,反应过来今天是太爷爷的头七。他们一家人都睡在东边厢房里,给太爷爷守夜。

    张慎心实在憋不住,“蹬蹬蹬”摸黑跑到房门口。他用力推开门,几抹惨淡的月光涂在眼前的庭院里,依稀可以辨物。 四周恍惚而寂静。

    张慎心正要跑向茅厕,忽然发现左边月亮门里人影晃动,然后他看见太爷爷缓慢地走过来。 张慎心用力抹抹眼,再睁眼时,一阵欣喜涌上心头,他跑向太爷爷,喃喃道:“太爷爷,我好想你。”

    可是无论他怎么跑,太爷爷好像都离他很远,他看不清太爷爷具体的神情。 他正焦急时,太爷爷沉默地抬起手,向西边指了指,然后无声地离开。 他怔楞片刻,想起西边好像是供奉着好多牌位的一个大屋子,眼见着太爷爷的背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他赶紧跟了过去……

    2015年6月22日下午,静海城,51路公交车

    元九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上,随意翻动手上的一本《山海经》。

    如果有专业的人士细心打量,会发现从未出过如此版本的《山海经》,一页页的文字像是手写下的,而且是不同时代的人用不同的字体写下,有的工整,有的凌乱,有的娟秀,有的张狂,有些显得悠闲轻缓,有的显得焦急匆忙,有的是楷书,有的是行书……

    文字之间留存着大量的空白,那些本该绘上的图像像是被人抠去,或是一一溜走。书页早已泛黄,像是经过数代人的摩挲,分不清这本书已经存在了多少个年岁,也不知小姑娘是从哪里淘来的。

    这条从学校到家的路途,元九走了无数次,可是这一次,她显得尤为不安和烦躁。 “张西臣故居到了……” 元九将书胡乱地塞进包里,她根本不想多管闲事,更何况这事是那么的荒诞不经,可这是三爷爷的遗愿,他说这是她的责任。

    她能有什么责任? 咬咬牙,元九下了车。 不管怎样,她就去看看。

    初夏的阳光将这个世界照耀得格外光亮,元九站在公交站台旁,就像是站在反光的大片玻璃中央。 她死盯着眼前的张西臣故居,额头渐渐冒起细密的汗珠。

    张西臣出自有名的张氏一族,是清朝最后的状元,取得功名后,回到家乡静海办实业。可以说静海今天的繁荣,基本上是张西臣的功劳。 眼前的张西臣故居早已不再住人,张家后人将它捐给了市政府。 故居的铁制大门永远都是关着的,但是有时会有一些老头老太在里面的空地上练拳。可她该怎么进去?然后她又该怎么去做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终究是不敢。 元九静立了十多分钟,叹口气,走向故居旁边的静海图书馆。 图书馆内很是清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安静地守在柜台后,元九走过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火香。

    元九正要转到右手边的古籍区,忽然瞥到一边架子上放着的报纸,她忍不住上前翻看。 元九很快找到几天前的一份报纸,那件事闹得太大,报纸上几乎全是相关的报道文章。就算她早已了解,但还是细心地看了一遍。

    静海西边的老城区,有着张西臣当年创办的工厂和学校旧址,还有依此而生的大片老住宅区。更重要的是,张家祠堂也在那儿。 土地商当然没胆子大到动张家祠堂,却想着将其它旧址推翻,新建一条荷兰风商业街。

    不说张家人对此态度如何,普通市民对此很是反对。可这依然挡不住土地商将挖土机开到旧址前,可是就在承包商准备动工前,出了事。 新商业街的总设计师那天在旧址前考察,一个不慎,脚下绊了一跤,正磕在跟前的一块大石头的尖角上。总设计师当场昏了过去,鲜血流了一地。 随着一大堆人手忙脚乱地将总设计师送去医院,民间也传开了,说是老天爷看不过去,就动了手。

    一时民怨沸腾。 那个土地商一看,事情不对,连忙去请了一个重量级的政府高官,两人一起乘车去参加动土仪式。 也许是老天开眼,也许是那土地商着实点儿背。车子开在高架上的时候,发生了追尾事件,而且还是跟一辆灵车追了尾。 追了尾就算了,后面一辆运着猪的卡车又撞了过来。

    据说,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那位高官的身边拱着不下五头猪。 当时那位高官就只剩出气,不见进气。 那位土地商也算硬气,挣扎着跑去了旧址前。提起一个大锤子,就往墙壁上砸去,想看看是不是老天爷真睁着眼看着。 随着一锤子落下,屋顶几片砖瓦脱落,直砸得土地商头破血流。

    一下子,总设计师,高官,土地商全进了医院,至今不知生死。 这件事一下子就僵持在那里,到现在也没个具体的说法。

    元九将那份报纸塞进其余报纸下,她将自己的身体紧紧靠在架子上,气管就像是被人死死攥着,呼吸不过来。

    这时烟火香从她身后飘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小丫头,你是不是不舒服,要喝点水吗?”

    元九一下子从那股难受中抽身出来,急忙转过身,是那位柜台后的老先生。 元九接过老先生手中的塑料水杯说;“谢谢。”她发现杯中的水在抖,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在抖。她匆匆喝了几口,将水杯还给老先生,连“再见”都忘了说就跑了出去。

    跑出图书馆大门,闷热的阳光一下子劈头盖脸涌过来,元九转过头发现老先生还望着这个方向。阳光太烈,一切物体像是泛起重影,令她看不清老先生脸上的神情。

    元九乘车回家之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她脱力地躺倒在床上。晚上,她梦见自己又出现在医院里。 她恍惚穿过光线惨白而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来到病房门前,推开门,走到三爷爷的床前。 三爷爷睁开了眼,眼里一片清明,整个人却骨瘦如柴。他的那只布满斑痕和青筋的手死死抓住元九。

    元九眼中泛满泪水,她很想问三爷爷,他是不是在逗她玩,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三爷爷担忧而不舍地望着她,不住地呢喃。 她的心一阵抽痛。

    元九一下子惊醒,背脊处一片濡湿。她下床,灌了几口白开水。 站了许久,感觉身上一片阴冷,元九放下水杯,跑去关紧门窗。确定父母已经睡熟,她拿起书包,抽出那本《山海经》。

    三爷爷是她的高中语文老师,高一的第一堂语文课上,她无意中抬头,就看见讲台上的老人看着她温和地笑。 差不多三年的时间,三爷爷一有空就会将她叫到身边,带着她学习各类古籍中的知识。元九真心感谢他的教导与爱护,可如今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别有深意。

    他一直在跟她讲一个故事。 后来,他临终前,告诉她,这并不是故事。 然后将这本《山海经》交给了她。 她以为三爷爷疯了。

    她从医院回到回家。看见那本《山海经》,只觉得荒诞可笑。她拿起那本书,翻开,想着证明三爷爷说的都是胡话的办法,就是干脆试一试。

    有着图画的页数很少,她翻到一页,看着纸上那几笔就勾勒出的妖气横生的九尾白狐,按着三爷爷教的办法,低声念到:“青丘之国,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然后她静静等待,眼睁睁看着,九尾白狐的图画从纸上抽离出来,轻飘地落在地上。那图画一点点膨胀,变大,由平面变为立体。 一湾如月光柔和而清冷的银辉泻下,一抹白色的小身影闪现,不待稳定身形,又迅速移动,没入床底。

    如一道闪电劈下,元九大脑一片空白,怔楞在原地。 那只小狐狸久不见动静,小心翼翼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偷楸了一眼元九,又缩回去。过了好一会儿,小狐狸才敢溜出来。 小狐狸真的小小的,一身光滑柔顺的毛发袭下一团月光,九条蓬松的尾巴松松垂着,尾尖小幅度地摆动,搅动一地清辉。 点漆的眼瞳滴溜溜转,不时从长长睫毛下怯怯而害羞地偷看元九。

    元九看着地上那团小白球,小心地,时不时地,但快速而准确地向自己挪动。终于,小狐狸心满意足地挪到了元九脚下,探出小爪子,戳戳元九的脚。 元九感觉自己身子软了。 小狐狸见元九还是没反应,两只毛茸茸小爪子懊恼地抱住自己,团成毛团。

    忽然,小狐狸像是想起了什么,兴奋了看了元九一眼,再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就在元九以为小狐狸转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又眼睁睁看见小白球幻成一个白嫩嫩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妥妥的又是一团球的样儿,大概三岁多的样子,他放开含着的手指,奶声奶气地对元九说:“姐姐你好,阿狸叫阿狸。”

    元九感觉自己再次被雷劈中,她想象过九尾白狐该是何等妖孽模样,却没想到…… “你,你……你好……”元九哆嗦着嗓子说道,她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小狐狸因为得到姐姐的回应,喜滋滋的。 他害羞地低着头,两只胖乎乎小手对戳着,忽然,他紧张地抬头说道:“姐姐,阿狸告诉姐姐,阿狸能看到,那边有一条河,河边有一座好老的房子,房子那边有一个好老的老爷爷,阿狸怕,姐姐要小心。”

    元九好不容易才从小狐狸的话语中,明白他说的是张西臣故居。

    元九犹豫着,在小狐狸希冀的眼神中,试探着抱起他。小狐狸的小身子软绵绵香喷喷的,抱起来很暖和。 小狐狸立马伸出小手臂紧紧抱住姐姐的脖子,害怕地将小脑袋缩在元九怀里。

    元九走到窗前,望着张西臣故居的方向。 小狐狸生性灵敏,一出来,立刻发现张西臣故居的不对劲,可是元九却不敢有所行动。 在那一个夜晚,她恍然着。 忽然明白三爷爷这三年的潜移默化,都是为了引导自己走上那条路。 可她对未来感到迷茫和害怕,她的世界观崩塌了,她不知这个世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是不是那些她以为是假的的东西,或许都是真的。

    回忆完前程,元九盯着眼前的《山海经》,她今晚有些事要问小狐狸。 几乎是她刚念完,一个小毛球就蹦了出来,嗖地扑进元九怀里。两只小爪子扒拉着元九的衣服,努力蹬着腿,拿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元九下巴。 “阿狸,你变成人身,好不好?姐姐有事问你。”

    不等元九说完,她的怀里立马窝着一个小肉团子。小团子头顶黑发柔顺地搭着,两只乌溜溜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元九,小脸蛋儿白嫩极了。元九忍不住上去掐了几把,又几把。 “阿狸啊,姐姐问你,你能不能看到那个老房子里的老爷爷到底什么样子的啊?”

    小团子皱眉认真努力,还是泄气说道:“那个老爷爷不让阿狸靠近,阿狸看不到。”说着,顺势拱了拱。 “哦,”元九点点头:“阿狸啊,姐姐再问你,你今年多大了啊?” 阿狸直起身,冲元九伸出五个肥短的小指头,不客气地说:“阿狸九万多岁了。”

    元九被自己口水很呛了一下,过很久才说道:“那……阿狸一直都是这个模样的吗?” 阿狸很郑重地摇头,认真地说道:“这具体要看阿狸心情,不管男女,不论老少,阿狸都可以变哦。”

    元九愣了一下,抛出一个严肃的问题:“那阿狸你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阿狸很傲娇地说:“不管男女,阿狸都可以。” 元九又被口水狠狠呛了一下。 “而且,而且,”阿狸迫不及待地说;“我也可以给姐姐变哦……额,阿狸不是说姐姐现在的样子不好看,阿狸是说,是说……” 小家伙急得又把自己团成球。

    “姐姐知道阿狸的意思。”元九将阿狸又抱紧了些,心中忽然有了办法。 小家伙立马眉开眼笑,肉下巴傲娇地扬起,一脸得意求表扬的神情。 元九忍不住笑着夸他:“阿狸真棒。”

    小团子又忍不住用两只肉爪子捂住小脸,在元九怀里害羞地扭来扭去。 元九心中几日累积的郁闷一扫而空。她望着窗外张西臣故居的方向,如果连修行九万年的九尾白狐都心生惧意,那该是何等的强大,和恐怖。

    可是三爷爷三年的恩情她不能忘,他临终托付的事,自己终究要尽力去完成。 元九又回过头看着怀中这个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性别的小狐狸,感到一股暖意和安然。 好像都不那么害怕了。

(责任编辑 赵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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