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出现在‘童话里’小区，请看护好您的孩子，半人蘑菇头发型，化名罗。”

我停下家教，想听清楚些，广播却在此中断了。孩子一脸好奇地问我：“哥哥，半人是什么？”说来惭愧，我虽是这一带有名的语文家教老师，此刻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解释“半人”。根据我的经验，孩子对陌生人的认知，一般都是好与不好，心想：“这是不是后天教化的产物呢，成人世界充斥着简单粗暴的定义。”我摇了摇头，企图终止脑海中一张张荒诞恐怖的图片继续涌现，正当我说出“半人是一个奇怪的叔叔”时，孩子的母亲，推开房门，神色紧张地对我说：“王老师，今天课就上到这里吧，嘉嘉也要休息会了。”我看了眼墙上的钟，才上一个半小时，看来，今天只能拿一个小时的工资了。嘉嘉看看我，又回过头看着妈妈，说：“妈妈，那给老师算两个小时的工资吧。”嘉嘉的妈妈不自然地笑了下，目光真诚，语速放慢地看着我和嘉嘉，说：“当然啊。”我拍了拍腿，再缓慢优雅地从真皮靠椅上站起来，一边说：“谢谢阿姨。”嘉嘉朝我机灵地挤了下眼睛，我也回了她一个。

双手接过一张崭新的一百元人民币，我强忍着笑意，说:“谢谢阿姨，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照平时，阿姨必会跟我说上十分钟的家教要求之类的那些话。今天却简单地回了句：“麻烦您费心了。”我看着眼前这位皮肤光洁，微微发福的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妇女，已经做好准备听她一番唠叨，此时却有点尴尬，只好客套着，转身走向大门。

门铃“叮叮……”响个不停，一位年轻警察，挡住了我的视线。“麻烦您先别走，现在正在搜寻一个嫌疑犯。”

嘉嘉这时跑了过来，“是半人吗。”

警察有些惊讶，“是，小朋友。”

此时，脑海中那些图片汹涌而来，再也阻挡不住。三年前，在江城相继有六十多个孩子，无故走失，过三四天又平安回来，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正常，看得出，有些还很开心。这些孩子中，男孩女孩都有，他们几乎都说是在家附近，和一个大哥哥疯玩了几天，大哥哥有一对长长的假腿，站起来像长长的圆规，他抱着我们在半空中旋转，一个小女孩骄傲地说：我还坐在他的肩头唱歌呢，他让我们叫他半人。可奇怪的是，每次警方搜遍方圆数十公里，都一无所获。一时，社会议论纷纷，谣言四起，由于没有造成人身财产伤害，警方也渐渐认为是场恶作剧，事情不了了之。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那就不是现实了。或者，我说的就不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了。

大概一个月前的江城日报的头版，报道当年那六十多个孩子中，有四十多个对父母表现出极度的不信任甚至恐惧，其中有七个孩子相约跳楼自杀，约定地点就在当年走失的地方，等到父母发现，通知警方赶到，已经有两个孩子自杀身亡，摊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像一只被踩死的变异巨型蝴蝶，满身浓艳的血。腥气催人欲呕。朋友马海在报社当记者，几天前吃饭聊起这事，马海一脸怖惧地说：“余下的五个孩子，脸色惨白，眼神特邪乎，我跑了多少年新闻，什么事儿没见过，当时，就真不敢多看这帮孩子，跟信了邪教似的。”

人总有事后预言的能力。心理专家一个个都蹦了出来，一时间弗洛伊德成为最高频的词汇。

童话里小区，人人都在推断谁是半人。其实很简单，只要撩起裤腿，检查下是否是假腿，就可以断定谁是半人了。可是那样，也未免太小看警方的办案能力。果然，警方根据广播提供的信息，迅速找出三位姓罗的外来人口，一位女性，两位男性，三人聚在小区楼下的小广场上时，假发推销员罗杰的蘑菇头发型吸引了大家的全部目光。我也跟上去瞧了瞧热闹。

罗杰有些慌乱，大眼睛几乎要急出泪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警察，我听到人们在小声议论：李天风，李天风。他就是李天风呀，江城名捕。

只见，李天风从容上前，有种不可言说的威仪，面对众人说：他不是半人。

“你才是。”

我好气又好笑。“我怎么会是半人？”我问名捕。

“跳楼的那两个，是我的儿子和女儿。”

我想安慰这受伤而神志不清的父亲，他却突然撩起我的裤腿。

没错，我的腿是假肢。我生下来就是半人。从小到大，我积累了一屋子假腿，粗细长短不一。人们总认为我是个怪人，是上帝的弃婴，是魔鬼。为了生存，我渐渐学会改变自己的五官比例布局，换十多种不同的容貌，换上百条不同的腿，我常常站在镜子前，却认不出我是谁。可我到底是被人认出来了。是父亲的内心强烈的感觉？不，名捕指了指上面。我看到楼顶上，嘉嘉像吃了过多蜜糖而沉醉的小熊，试探着想跳下楼来。

是，我了解一个孩子最极致的快乐，和最强劲的心力，那是魔鬼的交易吗？不，我只是半人。可半人生下来就是魔鬼。

重要的应该是我的行为，而不是我是谁。不是这样吗？

（责任编辑 朱柳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