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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暾】梦幻岛

来源:作者:邱成成
时间:2012-03-17 22:46:00点击:

“我们活着是夫妻,死了下地狱。”细细笑了,马达抱紧她,贴在她耳朵上说:“睡吧。”细细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马达有没有看见,有没有感觉到。

那时候,马达和细细每天都忙着工作,忙创作,忙着爱对方,爱到他为她剪脚趾甲,马达深度近视,他屈着上身,为细细剪脚趾甲的认真,让细细动容,“这个大男人!”细细心里叹道,一边又为他委屈着急,觉得没志气。那时候,旧鼓楼多了几家发廊,街上忽然冒出一些活着的外国男人、外国姑娘,旧世界换了新衣裳,马达的诗里,不时出现:马孔多与奥雷连诺。

天亮了,马达睁着眼看模糊的屋子,怀里模糊的姑娘,他一晃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想起小时候去外公家吃肉喝酒,外公喝白酒,他喝浑浊的米酒,喝完,一觉睡到天亮,才发现自己光着腚钻到了床下,跟黑蚁王大战了一夜。这事儿,他跟细细说过几次,有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重复,可细细仰着脸专注的神情,又让他想讲下去。

只要在清晨与黄昏,出租房的逼仄狭小,就会刺激马达的头脑,“窝囊”。毕业的时候,一帮子人喝酒,马达喊着:“男子汉大丈夫,不挣窝囊钱,不喝跌份酒,不抱小骚货。”现在,马达想不通,那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年月,口袋里空荡荡,每个日子都是星期天, 每顿饭都是最后的晚餐,每张床都是临时的客栈。

马达略微掀开一角被子,下了床,上厕所,从卫生间出来时,细细已经醒了,此时,她的眼里,出现一只大大的蚂蚁,长着蜻蜓的眼睛,蝗虫的大腿,蝴蝶的翅膀,蚂蚁走向她,在她的嘴唇上留下一个木木的吻,细细想到红酒长长的木塞。她偶尔会从巷口的商店,买一瓶廉价的红酒,发工资时,厂里发了一斤牛肉或羊肉时,红酒有时搭配豆腐、青菜,有时搭配牛羊肉,小日子五颜六色。外人看来,细细的志向比马达远大,她也写诗,只写在日记本上,她做饭的时候,听外语广播,听国家的方针政策,在噼噼啪啪的炒菜声中,想着出国与考大学。此时,她看着马达眼中逼仄狭小如蚂蚁窝的出租房,安稳地长在大地,安静地呼吸,像没有一样,和她一样。上惯了班的人,总要在醒来时一阵本能的紧张后,才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天。那时还不放星期六。马达从巷子口端了两碗豆浆,放下一碗,一个人蘸着油条站在门口吃了起来。他们商量去爬山,在那个夏天的早上。

他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不声不响地就那么多年了。而从哪一天,开始不相爱的,他们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餐厅服务员,每月包吃包住50块钱;仓库保管员,每月包吃包住62块钱。马达在夏天清晨的阳光下眯眼看着红纸黑字的大纸板。山脚下,赶集一般。等上了半山腰,人开始稀少,细细问马达:“你那还有多少钱存着?”大概是早上豆浆喝多了,马达的肚子有些胀,头蒙蒙的,“没多少。”路上过去一个细细厂里的同事,马达也认识,就招手打了下招呼,细细回过头,人走远了,细细问:“谁呀?”马达:“叫什么来着,就你们厂那个……”细细:“我大伯在家给我介绍了个新工作,比在这强。我想回去,你跟我一起吧,让我大伯也给你介绍个。”细细昨晚想的是问马达同不同意,不同意,就算了,不回去也没什么。马达说:“你回家里吧,犯不着两个人一起吃苦受罪的。”细细靠在马达的怀里,低头摆弄着马达的手指,指甲缝里的黑泥,曾经让细细心疼了好久。此时,太阳明晃晃的,细细抠了几下黑泥,没抠出来,放弃了,“我也是想多攒点钱,好结婚使。”“结婚,还早吧。你看那边的山石像什么?”“孕妇。”“像头非洲象。我们以前逃票去动物园看的,还记得吗?”

细细忘了那一天,是怎么下山的。他们回到出租房,有条不紊地做饭,吃饭,脱衣睡觉。出租房里,没有电视,收音机兀自响了一阵,吱吱啦啦,杂音不断,细细洗完脸,顺手把收音机关了,“啪”,关掉了与世界的最后一丁点联系。细细上了床,马达上了床,空气有些闷,也许是要下雨了,青色旧床单改的窗帘,在昏暗中湿漉漉,床头灯落满灰尘,和蚊子的小小尸体。马达浮在细细身上,吻她,用长长的森白牙齿解开她的胸衣,褪下短裤。他试探着,手指探进去,又游出来。他没剪指甲。细细失去了高度和厚度。“他看得清吗?”马达没戴眼镜,眼球前凸,让人联想到另一种生物——金鱼,得了白化病的金鱼,长了头发的金鱼。此时,金鱼坐了起来,嘴微张着,挂着些白泡泡,金鱼仔细地戴上避孕套,成了头海豚。木床儿唱起了歌,呓呓呀呀,放佛镊子在一根根拔汗毛,太阳从东面移向西方,就快照到出租房了。日子也快到头了。

绿皮火车多少年都没洗澡,和他们来时,一个模样。细细在车站人少的地方,抱住马达,吻他,马达数不清这是他们第多少次亲吻,有一千次了吧,马达随即算到每天吻三次,一个月吻九十次,他们在一起有那么久了。马达从车站回来,路上看了看旧鼓楼,想去找几个朋友。出租房里,已经没有细细的痕迹,细细不买衣服,冬天和夏天,都穿着一双拖鞋。夏天快过完了,洗澡时,自来水越来越凉。马达的诗里渐渐出现:多余、艾略特与颓丧。

马达坐在发廊会旋转的黑皮椅上。一个人只能有一面镜子。肥胖的红线衣女人,走到镜子里,说着:“等水热了。”马达:“不着急。”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嘴巴动了,没有声音。

(责任编辑 朱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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