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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

来源:原创作者:颜勤
时间:2011-12-13 20:36:00点击:

每个城市都有些错综复杂的小道隐藏在迷蒙的夜色中。没有霓虹彩灯,没有喧闹人声,连风也比其他地方来得凶狠。小道上方那片窄窄的夜空也空荡得没有一颗星星,清冷凝滞的空气萧瑟得都能杀死一个勇猛的汉子,所以那些小道鲜少人问津。当然晚上人们对它们避之不走的原因还有一个,那里危险而隐秘,总潜伏着一些特殊行业的人。

虎子就是一个混迹在这些巷道里的人,他的职业管正紧的说是高危险低成本微受益的工作——黑社会。但虎子不喜欢。至于虎子为什么会干起这一行,其实是有些复杂原因的。在虎子还不叫虎子叫野子的时候,他还是有正紧营生的。那时从小就丢了爹没了娘得他,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多少岁的时候混上县城往A城的火车,干起了拾荒工作。城市的垃圾里藏了很多好东西,九成新的外国牌子的鞋,磕了一点瓷的白玉一样的碗,污了点渍迹的被子,掉了点色的衣服裤子等等,那时野子的生活其实过得还不错的。他在一个废弃的修理厂里,给自己铺了报纸,盖了棉絮,捣腾出了一个蛮舒适的小家。如果日子就这么继续下去,那野子可能也会有个不错的生活。但是意外总是在人们的意想之外,一天野子遇上了一帮子人,一帮把他变成小虎的人。

那天,A城的天又兴起心思地乱折腾人,上午还好好的艳阳高照,下午就云遮风紧,快到晚上了,气温那是出奇的低。而野子一大早就穿了件汗衫短裤出了门。要知道这年头什么都可以得,就是不能得病,医院可是张开血盆大口,会生生啃得你连骨头都不剩。所以野子今天已交完货,点了钱,缩着肩,颠起步子,就抄了条小道往家赶,路上看到位把头磕得嘣嘣的老人还是停下来肉痛的塞了一块钱在他的罐子里。那天小道的天似乎被什么黏稠的东西给遮了,连空气中都有股子带着恶心的湿气。不过有些东西人们会选择性的忽略,对现在的野子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件长衣长裤来得重要。

这条小道以前一个同行带着走过,路是记得,应该没错,可是这回走了这么久都没到呢,野子刚在心里纳闷了一下,便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喊叫,夹着刺骨的冷风袭来。野子的毛孔抖了一下,步子也急了。一个拐口,两个拐口……路似乎越来越长,而野子步子也急得跑了起来,直到在一个拐完之后撞上几道冰冷的视线。而眼前的画面,让野子震惊得喊不出话。一个妹子,年纪不大的样子,被几个高大的汉子按在左边岔道墙上,衣衫破碎。远远望去,灰蒙之中,一片白花花的。她似乎在挣扎,在呼喊,在求饶,在求救……野子用力的吸一口气,向左边走去。可就在他刚迈了一个步子,那头的几个人停下了动作,亮了亮手上的家伙,吐出几个字:“野下巴,没见过世面啊,少管闲事。不然,”一个顶着光头,稍微矮点的人做了个捅的动作,“要你好看!哼!边儿待去!”仿佛有几十把锋利的刀子钉在脚尖前,野子收回了脚,向右转去。一步,身后的哭喊更大;两步,又传出衣服刺耳的撕裂声;三步……野子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捡起地上了一块砖头,就“呼啦”地转身向后跑去。

一切都切换到了无声的慢镜头。野子拍出的砖块被躲开,挥出的拳头打在了一人的胸口,接着便是几个闷拳招呼上身。野子被打倒在地,疼痛不止,鲜血迷蒙了视线,依稀看见一亮晃晃的家伙刺来,而后便一片黑暗。后来回忆起来,野子说那个时候他已经蒙蒙呼呼的了,没听见了自己的心,除了那声“住手!”像钟声回荡在他的脑海。

野子是在一间白色的屋子里醒的。窗帘拉到了底,阳光照在脸上,窗户上玻璃没了,只剩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棍,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房间里面倒是布置得很精致,一应俱全。没待他仔细打量着屋子,门便推开了,一个一脸笑容,约三四十岁年纪的女人走了进来,看见他醒了,眼睛都亮得发光。“哎呀,你醒了呀?有没有那里不舒服?”野子困惑着瞧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没认出来是谁,更不晓得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正待他想细问,那个女人便抢先到“哎呦,你看我这急的,别乱动,生哥到时肯定怪我。看,你一天没吃饭,饿了吧?我去给你端饭来,其他的等你吃饱了,自会有人来跟你说啊。”念叨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野子草草的吃完了饭,便在屋里等。不消一会儿,便有脚步声近了,然后是门开的声音。“你醒了呀,感觉怎么样?”一把嗓子声如洪钟。野子抬眼去瞧来人,四个壮硕的男人,为首的那个发型更显精神,三四时来岁的模样,想来他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先前那位大姐口中的“生哥”。“有点疼,有点晕。”野子如实地答了。没想那个人哈哈笑了起来“疼是肯定,晕也正常。嘿!小伙子,叫野子是吧,性格不错,我喜欢。那天亏了你帮忙。丫的,***,华荣居然把念头动到我马子身上,*****”刘生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再一碾,便向后一招手道“燕燕,来,过来向你的救命恩人道个谢。”话音刚落,一个长发女人从三个男人后面走上来,站到野子面前一米的地方。“那天谢谢你了”说着,燕燕鞠了一个躬。目光盈盈,里面都是谢意。野子这时是知道事情缘由了。那天他血一上脑,救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个生个在他看来,他没什么好感谢的,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那个,嗯,生哥,这是哪呀?”野子的声音有点怯怯的,这种黑社会里的人物,他不敢招惹。“哦,这是石头他家,条件是差了点,但这里近,就把你送过来了。你小子不错,有胆识,以后就跟着我混吧。”生哥边说边拍着野子的肩,有些生疼。“生哥,不用,我还有工作。我——”野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啥工作,捡破烂叫啥工作?”生哥顿了下,像身后一偏头,立即有人上前伏着身子,递了根烟,打上了火。房间一下子静了下了,生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一吐,野子觉得视野顿时朦胧了起来。“实话跟你说了吧,那天那帮子畜牲查到了你是搅的乱,他们下手太快,你那窝是被砸了。你就这样回去,保不定要跟他们再干一场。跟了我,就不一样。我严生难道还会让自己的兄弟受委屈,那我在道上就不要混了。”严生这番话说的有软有硬,直把野子的话给堵了。“来,燕燕,你就和花子好好照顾你的恩人。野子,我有事就先走了,有事跟燕燕说,她知道怎么找我。”说完,没等野子回应,便领着那几个人出去了。

房间又回到最初的寂静。野子有些怕,这些人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这以后要如何过啊?野子没有开口说话,到时那个燕燕打破了尴尬。“野子哥,还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别别别,我没……”野子顿时拘谨了起来。“野子哥,生哥很照顾兄弟的,只要你好好干,绝对比你,你以前的工作有前途。”说道着,艳艳停了一下,像是要确定什么的一样,而后有接着小声道“但是,等你身体好了,你还是赶紧寻个借口离开吧,这话你可不能和别人说哈”“哎呦,在说什么呢,悄悄地?野子哥,这有些新鲜水果,你尝尝呗。”先前那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推了门进来,便嚷嚷道。“花姐,没说什么,就说说生哥的为人义气。”野子接过水果盘道:“那个花姐,你这样可叫不得,你比我大,我得叫你姐。”说完便又唤了声“花姐”。“欸,你这娃还是挺懂事的。燕子,没事过来厨房帮帮忙”说完便带着微笑收拾下屋子,就领着燕燕出去了。

往后的几天,野子想出个门回趟家,那点东西,总会被花姐劝住。身体已经好了,日子又些无聊,幸好燕燕总是趁花姐不在的时候来陪野子。那几天,他们聊了很多,野子知道,燕燕其实是有高学历的,在一个有名的大学读书,但家里有个喜欢赌博的爸爸,还有两个个在上初中的弟弟妹妹。野子知道,燕燕其实不喜欢生哥,她是在大学被同学介绍给生哥的一个手下,而后被生哥看上,跟了他的。野子知道,燕燕其实一点也不开心,虽然穿得好了,不用被追债了,但她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燕燕在野子看来很可怜,心里有一片地方软软的,有种悸动。而野子觉得自己有责任带她逃离这种痛苦的生活,他要像个男人一样有担当。他暗暗地咬了牙,默默的打算着。

有时候爱情来得非常的突然,至少野子没发现“她”的脚步,便被“她”俘获了。是的,野子爱上了艳艳,艳艳很漂亮又很有知识,懂得很多。她很关心他,会给他煲汤,织围巾,做从来没有人为他做过的事。这种幸福的感觉都要让野子忘了生哥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一个尖头的小伙子,敲开了野子的房门。

“野子哥,我是尖头,生哥叫我带你去见他。”这个叫尖头的小伙子的笑容很阳光,牙齿很白,不像别的人,抽得一口的黄牙。野子笑着回应了一下,便跟着他出了门,这次花姐没有叫住他。尖头带着他在错综复杂的小道间曲曲折折,转了几个弯便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岁的老屋前停下。“到了,野子哥请。”尖头说完便没有动作,只在外面等着。门口两边暗处有两个人守着,野子穿过他们向里屋走去。在旁人的示意下,折了几个弯,在一扇门前站定。门口的人进去不知说了什么,就听到一声洪亮的“进来”。野子心颤了一下,依言走进。“野子,你来了啊,我给你们介绍介绍。野子。”说着便又指着房间里其他几个人道:“小奇、阿兴、小龙”野子向他们一一点头示意了一下,唤道:“奇哥、兴哥、龙哥。”“野子,身体都好了吧?”“嗯。”“这回叫你过来,没什么大事,就有个事让你帮个忙。”严生侧过头来,脸上带着笑说道。“生哥,我,我没啥本事,能帮你啥——”野子话还没说完,那个叫奇哥的立马上前了一步,野子的腿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小奇!”严生喝了一句,来人退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绝对能做,帮我送封信给一个人,燕燕还煲了汤,等着送过去给你呢。”说到这,那个龙哥递了封厚厚重重的信给野子。“就这个,简单吧,但你千万别打开。等你的消息。”说完便挥挥手,让下面的人把野子领了出去。

“大哥,你为什么把这事交给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去办?”奇哥等野子一走便坐不住地问道。“你带点脑子想想,条子那边盯得紧,这个人,我查了,没问题,又是生人,货安全些。”“那——”奇哥还想再说什么,严生一个手势,便乖乖退下出去了。那边野子回到门口,尖头就迎了上来。“野子哥,老大要我带你去,你随我来。”说着便领着野子从右边的小道走去。野子的心紧紧的,他直觉的感觉到这包信封里的东西不简单,但他没有胆子去翻看。算了,赶紧送,赶紧回,燕燕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样想着,野子加快了脚步。

又是一条条小道,一个个岔口,如秋似冬的风刮得野子的脸有点疼,野子缩了缩脖子,闷头跟着前方的脚步走,直到在一个木制门前停下。尖头警惕地看了下四周,发现没人,就一轻两重的敲了三下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尖头拉着野子道:“野子哥,里面我就不能进去了,你待会进去,看见女孩海报对面的柜子,就把信放在第三排第三个柜子了,锁好,密码纸盖着放在放废纸的盒子里就好了。”野子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手抖,他强装镇定地,一步步按着指示走,回来的时候已经一生汗了。野子有种感觉,他回不去了。

日子仍在继续。三个多月过去了,不管野子情不情愿,他后来又帮着做了几次这样的事,由最开始的紧张到后面的麻木。每次生哥提出帮忙,都会提到燕燕,隐隐有些威胁的意思,野子没有办法只得答应。生哥隐隐知道了野子和燕燕的事,没明说而已。而野子也开始偷偷地和燕燕在外面见面。这些都使得他每次见生哥时,都有种羞愧的感觉。就在昨天,生哥说“野子”两个字不太霸气,让别人改叫他“虎哥”,于是野子离原本的自己越来越远了。这还不算,三天后那个灰色的傍晚,才真正颠覆了虎子的命运。

那天虎子带着尖头好像往常一样去送信,走到第三个岔路,突然冲出几个人,拿着刀,作势要砍来。虎子险险避开那一刀,手一搭后腰,抽出了生哥送他的刀,这刀他从来没有用过。如今几把刀逼来,野子只有把小的时候跟人打架的架势使出来。许是那些拿刀的青年其实没有几个是想弄得要死要活的,他们的目标只是虎子身上的信,可虎子不一样,他什么都没了,性命受到威胁,也就什么都不怕了。情势开始倒向虎子这边,最后虎子的刀指对方一个人的胸膛,威胁了一下,正打算收场。没想到尖头一推他的手,刀刺进了那个人的胸膛,血溅到了虎子的脸上,虎子一下子脑袋一片空白,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在拷问他的染血的灵魂。身边的声音一下子被吞噬得干干净净,虎子维持着那个捅刀子了动作,刀掉到地上,犹还不知。直到远方一声大吼“你们在干嘛,站住!警察!”虎子才被尖头拉着慌不择路地拼命奔跑。小道岔口,恢复到了原本的安静,除了一个淌血的尸体,一个掉落的信封,一把染血的刀,两名回过头来探查的便衣刑警。

在小道间奔跑,虎子气度来不急喘,双脚机械地在运动。刚刚的生死奔驰间,虎子已经和尖头跑散了。想起自己刚刚好像失手杀了人了,虎子的脑袋更是轰轰的。又是那种血上脑的空白,这样的奔跑中,虎子感觉自己回到了四个月前的那个傍晚,那时自己也是这般的跑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是为了别人,他还很干净,而这个时候他是为了自己,双手染血的自己。突然虎子停下了脚步,擦了擦眼角,咬了咬牙,朝跟燕燕约好的地方走去。

那条路出奇的漫长,途中虎子回想起这半年来的生活,很多东西浮现在他的记忆里:那个总在乞讨的老人、那个救了他一命的声音、那段与燕燕朝夕相对的日子,那个惊恐的眼神……虎子像往常一下推开了门,闯入视野里的有燕燕含泪额眼神,还有笔挺的警服。在被带离前,虎子看到了同样被铐住生哥灯光一伙人,严生看到燕燕,刚骂了句“臭婊子”就被旁边的刑警踢了一脚,“给我老实点!”而后,虎子听到燕燕哽咽的声音“原谅我,野子哥,我……等你……出来”。野子用袖口擦了下眼睛,他往后生命里不能忘记的,还有这个声音。

(责任编辑 陶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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