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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山村

来源:原创作者:邹玲
时间:2012-01-06 19:00:00点击:

六十年代的山村,浪大风高的口号里,也是不很平静的!

太阳升得高了,锄头翻过一阵阵湿热的泥土气息。小月儿鼻尖上也密匝匝地生出了汗。

“嗨!月牙儿,这么卖力干吗,又不是自家的,快回队吃饭吧,再晚就没了!”福新催她,她没理他。她总是赌气地逆着他的话去做,他是个令人讨厌的人,总是说些让人听了很自私的话,人们往往只能压在心中的羞愧的动机他却能堂而皇之地当理由说出来。

福新翘着锄头走远了。她把锄头往土里狠狠地一挖,却并不翻出来,就让它斜斜地定在空中。然后走到田的里坡边,那里有很小的冒水的泉眼,她接了水洗手,再把头凑过去大喝一口。阳光有些热了,这泉水凉丝丝的。

那边敲锣声响,她知道开饭了。她才不想与那些光膀子的男人去争呢,反正二两饭是抢不走的!但是,但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赶紧拔了锄头往食堂赶去。

昨天深夜她去查了信,有一封是玉贞婶子的,玉贞婶子是个守寡多年的寡妇,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很争气,去年上大学去了。昨天那封信,正是她儿子寄回山里来的。上面的留款:罗杰兵。这三个字她认得。

“月牙儿,怎么还不走?迟了就要扣工分了!”掌勺的陈大妈关心地看着小月。

“嗯!”她迟疑着起了身,走到门槛。

“陈大妈……”她转过身。

“嗯?”陈大妈抹着桌子,并不转头。

她刚想开口,脸就红了,而且火辣辣的,感觉耳朵都透明了,于是撒开脚丫转身跑了。

“哎!月牙儿,月牙儿——唉!这孩子!”

她本来想等生产队长的,因为队里就他识字,每次谁家有信了都是在吃饭时当众念出来的,但这次却没有见到他。玉贞婶子似乎也不着急。那么,是已经读了吗?在她回来之前;或者,是信还没收到?是自己昨晚眼花看错了?……到底怎么了?!她有些不甘心。

杰兵比她大三岁,那年他们班排节目,因为缺少女孩,就邀请了她,她每天练着杰兵教她的蹩脚的普通话,她是不大爱说话的,除了台词外,她基本上不与杰兵说话。杰兵总是摸着她的头笑嘻嘻地说:“嘿!静如处子!”她虽然听不懂,却牢牢地记着,有一次,她偶然听到隔壁小男孩念书时“呀呀”地念到这几个字,鲜红的脸色“唰”地就扯到了脖子根。

她的戏份是:千辛万苦告诉他一个联络暗号“山重水复疑无路,浮世新人换旧人”,然后死在他怀里。

演出结束了,她特别激动,又有些哀伤,不忍,落寞。混合着一种不明的情愫,辗遍枕头,难以入眠。

后来,她偶尔也碰到杰兵,每次杰兵都对她笑,露出一排齐整洁白的牙齿来,她也仓促地笑了,却再没有一句对白。

“砰!”锄头砸到石头了,尖锐的声音在心尖上扭绞,手掌有些麻痛,但还忍得住。她一只手扶着石头支撑着身体,俯身用另一只手去捡那团新白的青石,“嗖—-啪!”用力扔进不远的山沟里。

福新拿着锄头凑过来:“月牙儿,听说今晚三队里来了文艺学生队伍,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她的心陡然动了一下,扭头看到福新那张耷拉不协调的脸,像经过暴雨冲刷过的土墙壁,糊七八擦的。“我才不信你不想去,那花花绿绿的多好看啊!而且今晚上也不用守水了,这,队长总没得说的!”她飞起一锄,擦到了田埂,一块地挖完了。

她去了,高高的台子上,一些留着齐耳学生发的女学生激情高昂地说着她半懂不懂的话,但“静如处子”这四个字她听得真真的了,好遥远又好熟悉,她只觉得左耳通右耳,山村里也顿时空寂听不到声音,身体木木的像被雷劈中一般,双手却紧紧地攥着衣角出了冷汗。

她拨开人群,一口气跑到水边。一个人也没有,哗啦啦的流水安静地唱着,她抱膝坐下来,坐在草地上,看深蓝色的夜空,一轮明月渐渐向云层隐没。她一眨一眨地望着,突然就想哭了。

省城应该也不很远吧!大概走一天也就到了。村北的山坳里有一丛野韭菜,回去做成韭菜饼子,边吃边走,一下就到了。她大胆地想着。

下了几天雨,母亲让她去二姨家扯辣椒苗。于是,她做了几个韭菜饼子上路了,她径直朝着感觉中的省城方向走去。

省城似乎也的确不远,她中途坐了一辆拉猪车,黄昏时分就到了。

她一路问着“大学”两个字在城里穿梭,却像鬼撞墙一样没有出路。最后看到一张大门里进进出出一些齐耳学生发的女孩子时,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胸口禁不住上下起伏。她不敢过去,因为她留着粗而长的麻花大辫。

她在不远处的一张长凳上躺了,这里的月亮,却不怎么分明。她想,明天太阳一升起,就好了。

她踟蹰在学校门前,眼睛像篦子一样篦过每一个进出校门的人,她想,若是他从里面出来,他没认出她怎么办呢?认出了,他又会对她说些什么呢?会是怎样的心情?她又该怎样回答他?他凭什么会认为她是来找他的?她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失落着。来来往往的人里,却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表情。

她在那站了一天,黄昏再次来临的时候,口干得不行,口袋里的韭菜饼子也没了,她弓背坐在长凳上,依然又幻想又失落着。

“孩子……”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被褥,一位慈祥又端庄的老太太温和地摸着她的额头,又戴上金丝眼镜细细看了看她的舌头,嘴里似乎在和自己说话,却又听不大懂。

老太太带着她去了学校,她只说是去找哥哥,又怕在学校里当场碰见,所以一路把头低到了胸口。守门的大爷耐心地翻着厚厚的卷宗,一边关切地询问着,她半懂不懂,索性就支吾着不回答。

没有罗杰兵这个人!

她红红的两腮苍白地抽蓄着,没有一丝温度。如果这时她还能记起什么的话,就是——她想回家。

所以,她回家了,带了满袋老太太的盛情,都是从未见过的零食,它们有着和山里红薯土豆不一样的颜色、式样和味道。

从省城回来的三叔说,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

母亲说,为嘛老是不想嫁,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

她默不作声,忽然又抬起头来,坚毅地望着母亲说:“至少,今年年底前不谈嫁,好吗?”

分明,是不容商量的!

(责任编辑:彭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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