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只是小人物，小人物是不能有太多奢求的。

小人物对我讲这句话时，刚刚从那轰鸣的车间回来。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猛的灌了一口糖水，一壶水加一块冰糖，这是小人物最喜欢的饮料。

小人物原本生活在山的另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钢筋水泥的森林，没有密如蚂蚁的汽车，有的只是，永远走不出的大山。在家里，小人物最喜欢的是喂猪。两大把糠，一小把精饲料，就能让那头大母猪一头扎进猪槽哼哼的吃。小人物喜欢一边喂猪一边摸着母猪身上稀稀疏疏的白毛。有时候小人物想要是自己是一头猪天天这样有吃有喝有睡多自在，可是在偷吃了一口糠后，小人物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太难吃了。但每天，依然会看到靠着猪栏，直直望着猪的小人物。

小人物也是要上课的。教室是村里腾出的两间破瓦房，房顶一角的瓦不知在哪一天被风刮走了。所以每次下大雨，屋里也会跟着下小雨。这让老师头痛不已，可小人物却欣喜万分。他喜欢淋雨的感觉，虽然小人物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从未真正意义上拥有过一把伞吧。小人物的课桌黑糊糊的，还缺胳膊少腿，坐上去就摇摇欲坠。最让小人物无法接受的是课桌的右下角，在刻着“早”字的旁边，不知谁歪歪扭扭的刻了“我是无赖我怕谁”，一副老大的口气，这使一直想做无赖的小人物心中冒起一股无名大火。小人物的语文老师是不知道从哪个邻村来的老头，一口难懂的方言让小人物听得心如刀割。所以小人物称他为“小日本”，尽管老头已经是老头。每次上课，小人物就鸵鸟般的埋着头小声骂着“八格牙路”，直到有一天小人物“倏——”地一下子站起来指着老头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是无赖我怕谁”，当然那一天只是在小人物的梦里出现过。

有天，小人物正在上小日本的课，听着难懂的鸟语，觉得无聊透顶。于是，小人物偷偷地从后门溜出去了。雨后的乡间小路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息，小人物觉得从头顶到脚趾都渗透着快乐。小人物走到了村长家的地，那里有他最喜欢的马铃薯。小人物挽起袖子，跳到田里，撅起屁股刨起来。刨到一半，一股钻心的疼从指尖电流般传遍全身，眼睛发黑，两脚发软，差点晕倒。后来，在乡里的赤脚医生那，锈迹斑斑的镊子从他黑乎乎的左手食指盖下取出一小节马铃薯的芽，小人物嚎啕大哭，差点背过气去。从此，小人物再也不吃马铃薯，再也不逃课了。

后来的后来，小人物背上妈妈扎的包袱，和母猪、破屋及他最喜欢的山村挥挥手。他要离开了，去山的那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一种叫打工的生活。

说到这里，小人物停住了，为自己又沏了一碗白糖水，直饮后长嘘了一口气。

打工的地方没有猪，只有发酸的青菜和他最讨厌的马铃薯；打工的地方没有讲一口难懂方言小日本，只有整天轰鸣作响的机器；打工的地方更没有马铃薯可偷，只有单调重复的模具。小人物开始想念了，想念他的母猪，想念讨厌的小日本，想去逃课偷马铃薯。可是，小人物有的只能是想念。

小人物只是小人物，小人物是不能有太多奢求的。

小人物顿了顿，喝完最后一点白糖水，起身，拍了拍屁股，走了。

（此文获“几多滋味话当年”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