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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NA

来源:文学院在线作者:14级 杨倩
时间:2017-03-26 20:57:39点击:

    今年我有两个生日,是近百年一遇的闰九月。

    在光芒消褪的黑暗角落,她咧开嘴角,眼睛发光。她是和我截然不同的存在,却又和我紧紧相连。她穿最鲜艳的颜色,涂最娇艳的唇彩,有黑色的大块烟熏眼影,脖子上有闪亮的皮饰吊坠。

    她熄灭手上的烟,用力的往墙上一按,雪白的墙上出现了空洞的眼睛。她的骷颅头手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闭上双眼,锁骨上美丽的凹陷仿佛像个沼泽。

    她在想我。正如我在想她。

    她叫S。

    那天在下雨,淅淅沥沥个没完,学校的樟树上都沾满了雨滴,塑胶跑道上一走会溅起一路的水花。大概是这样的缘故,阿树关于那天的记忆也是潮湿的。阿树呆呆坐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里面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阿树的眼睛对这种密集的东西永远也不会适应,她试着在这一片喧嚣的人海中找到她。正如以前的千千万万次,总是徒然。

    阿树尽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失落,将目光的焦点重新聚集在讲台上那个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身上。他有一点儿秃头,地中海式的发型配上发福的身材,语言里全是中年人的市侩以及善于迎合别人的油烟味。

    我永远也不要变成这样的大人。阿树开始摆弄她那个已经被咬的变形了的右手大拇指,一遍一遍地,重重地,在心里默念道。如果/我变成了这样的人,她就找不到我了,阿树有些难过的在心里想着。

    阿树是个奇怪的人,有幼稚如孩童一般的内心,看起来很温和的像只小鹿,但某些事情她永远都不会妥协。就好像鹿永远都不会冒犯你,除非你不怀好意,想要伤害它。阿树说过谁也不准靠近她,别想亲近她。在怪人的国度,有些规则本来就是霸道的存在着。就像月亮和海洋那么自然。

    突然台上的老男人停止了他那冗长的讲话,台下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的上去自我介绍。从小到大,除了吃香菇,自我介绍就是阿树最讨厌的事情。在一堆你不认识的人面前,说着你身上诸如年龄,星座,爱好之类自己的标签,这是一个个体中私密的部分,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的告诉也许你并不感兴趣的人。还有那句说烂了的很高兴认识大家,在很多年之后,想想也会后悔。但这作为缓解尴尬必备的程序,阿树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谅解了它的存在。

    五组三号,还好,轮到我还有足够的时间,阿树又开始继续神游。当阿树的桌子因为被旁边女生上讲台前不小心踢到,而发出有一些震动,她才开始再次回过神来,认真听下一个人的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琳瑜,喜欢五月天,请多多关照。”一个很平凡的女声响起,听起来有一点的羞涩。

    哦,她叫林瑜。

    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一点感觉,就当成窗外的雨丝,自然飘落。这就是阿树的第一感觉。

    很多年以后,阿树回忆起这个潮湿的雨天,只有男生拥挤在一起的汗臭味,以及异于常年的燥热感。没有关于琳瑜的记忆 。她甚至都在怀疑当时的自己有没有听到林瑜的自我介绍,如果没听见,这故事仿佛才更合理。

    阿树曾经在想,真的存在这样的她吗。在每一个太阳升起来的日子里,在每一个繁星漫天的夜晚里,在每一个芳草萋萋的季节里,她会怎样按照自己的方式像只野鸟自由的生活着。如若不存在,哪怕终其一生。

    在之后开始的高中岁月里,日子过得散漫而无聊。刚开始的时候,阿树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去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厕所,下课的时候就一个人趴在栏杆上听民谣。长长的耳机线就这样悬过大的长款校服上,总是一个人望着远方,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的阿树,在同班叽叽喳喳的女生眼里简直算是外星球来的,只因为她对最新的八卦不感兴趣。

    阿树并不孤独,一点也不,她只是在等待。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原本阿树期待接下来的的三年都会这样波澜不惊的走过去,那个头发蓬松的琳瑜却打乱了这一切。她说,阿树,吃饭的时候叫上我吧,我等下也要上厕所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上体育课吧。 阿树天生怕麻烦的性格,从来没有拒绝过,琳瑜就以为她很高兴的接受了。

    琳瑜是知道怎么跟人相处的一个人。阿树特别怕冷,冬天常常四肢冰冷,她就每天为阿树换暖宝宝,将她的暖手袋充好电放在阿树的桌上。阿树每次痛经,她就从树上摘来香樟叶子在掌心揉碎给阿树闻,再用手指掐着阿树的虎口来给她止痛。

    她如同温暖的海水,覆盖在了阿树所在的每一个地方,潮汐涨起来的时候,卷起来的海浪会拍打着金色的沙滩。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阿树和琳瑜也常常去天台吹吹风,琳瑜会讲许多许多她的故事,有时是她深爱的男友,有时是她梦想的生活。讲的最多的是她做过的梦,好像是不会厌倦一样,讲着梦里形形色色的人。

    琳瑜说,阿树,你也好像是我做过的一个梦。如果不会醒过来,该有多好。

琳瑜渴望着爱,正如我渴望的她,也许琳瑜就是她心里的她。而她不是她。

    一年圣诞节下了很大的雪,学校到处积满了雪花。琳瑜围着她最爱的大红色围巾,穿着驼色的呢绒大衣站在雪地里远远地向阿树打招呼。她的脸被冻的通红,阿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她,用手捂住她的脸。她们很高兴的在雪地里唱圣诞快乐,琳瑜拉着阿树的手转了很多个圈圈,她笑得十分灿烂。在那之后,阿树再也没有在琳瑜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容。

    阿树做了一个梦,在梦境里,火车的鸣笛声响起来,火车沿着铁轨疾驰,路旁的茱萸花开了一路。阿树看见S的身子被火车轧过,路旁的茱萸花立刻变成了红色。阿树追赶过去,她一直在哭,她抱着S的身体,这次她给了阿树一个正脸。

    然后阿树就醒了。她将头埋在被子里,把呜咽的声音压了回去,她不想让奶奶担心。自阿树懂事以来,她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妈妈丢下她和爸爸和另外一个男人私奔时,第二次是爸爸因为去远方找妈妈而不幸死于车祸时。很久没哭的阿树,为了一个梦,哭了一夜。

    孤僻的阿树非常恨她的妈妈,但有时候她又想,如果妈妈回来,不论她犯过什么错,她都原谅她。可是妈妈从来没有给过她原谅的机会,单凭这一点,她就可以恨她很多年。拥有了再失去的痛苦,远远大于从来没得到的痛苦。在阿树很小的时候,她就懂得这个道理。而S,就是阿树唯一的寄托。也许这个时候,在阿树的心里,还多了一个人。

    尽管琳瑜和S一点也不像。

    高三的时候,课业越来越繁忙,阿树和琳瑜再怎么不认真也开始为了自己的前途打算。琳瑜说她想去没有冬天的南方,阿树说她想去大雪纷纷的北方。她们都不知道,琳瑜去南方是因为阿树怕冷,阿树去北方是因为琳瑜喜欢雪。这正如她们的人生般错综。阿树在高三那年的春天终于把所有拉下的数学都补了回来,有时候也给琳瑜补补数学,琳瑜也会告诉阿树那些复杂的单词怎么记。到了夏初的时候,两个人的成绩还不错,足以上一个理想的大学。

    高考完以后的那个晚上,阿树爬到了学校那棵最高的香樟树上。她的脚颤颤巍巍的站在粗壮的树枝上,只穿了袜子的脚被老树皮磕的生疼。她闻着樟树的辛辣的香味,怂恿着琳瑜也爬上来,琳瑜穿裙子不方便,阿树就一个人在她目所能及最高的树上做着世界之王的梦。而这个梦里,是没有琳瑜的。

    高考完后几天,阿树在家里稍作调整睡了几天,就带着打工赚来的钱,吆喝着琳瑜去旅行。琳瑜爽快的就答应了,她们一起准备坐着绿皮火车去丽江。坐火车是琳瑜的主意,她说她喜欢绿皮火车车窗打开时窗外凉爽的风吹进来的感觉。这是汽车还有飞机不能比的,而且想象自己被绿色车厢包裹着,都会是很有诗意的呢。阿树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古怪的梦,既然琳瑜喜欢,就一起坐好了。而且晚上的时候拉开窗户都可以看到星星,到时我还可以教她认星座呢,阿树想。

翌日清晨,火车在一个小镇站台稍作休息。经过一夜的火车颠簸,阿树和琳瑜对于旅程的新鲜感已经慢慢褪去,只剩下周旅劳累的疲惫感。琳瑜突然打了个哈欠,起来欠了欠身,和阿树说,咱们出去走走吧。琳瑜的眼睛里没有光彩,也许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呆久了,眼睛都适应了狭小的空间。阿树说,好啊,咱们一起。她们俩并肩一起走着,就像学生时代一样。

    她们一到车厢外,乡野里空气特有的清香味便扑鼻而来。阿树和琳瑜用力的呼吸着这清晨的空气,彼此相视一笑。铁路对面有果农在卖新鲜的本地葡萄,琳瑜拉着阿树过去买几串到车上吃。在铁轨的两旁,阿树仿佛看见了开的正灿烂的茱萸花。一朵一朵,正如梦中。

    琳瑜蹲在青石板上从竹篓里选出颜色最紫形状最完整的,阿树则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阿树不会干这种活,从小妈妈不在身边没有人教,奶奶又对她太过溺爱。琳瑜今天穿了条天蓝色紧身短裙,手里没有空余的地方拿钱包。和阿树开心的畅聊了整晚,她看起来有点恍惚。她把钱包随手一扔,给了阿树拿着。

    阿树绕着车厢来回走着散步,从踏上火车起她就有点隐隐不安的感觉。她说不清楚这从何而来,阿树焦灼的踱着步子。然后,鬼使神差的,她了打开琳瑜的钱包。

    阿树打开了琳瑜的钱包。她打开了她的钱包。

    阿树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的。她发誓。

    突然间,仿佛一切都开始静止,时间在这里停止了流动。所有的海水都不再翻滚,蓝色而又腥咸的海水灌满了阿树的整个口腔。鼻腔里开始充满了血腥的味道,绿色而又交错的水草缠住了阿树瘦弱的身体。所有带有温度的血肉之躯都不复存在,一如她丢失的很多个夜晚。只有暗淡的,不清醒的,混沌的感觉,充斥在阿树仅存的意识里面。

    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如同突然心脏被重重一捏。

    阿树打开琳瑜的钱包,映入眼帘的是阿树的妈妈和琳瑜紧紧靠在一起。她笑靥如花。

    接着,阿树被一个突然卷起来的浪拍打到了金色的沙滩上,利落的短发好像沾了几粒金色的沙子。琳瑜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慌张地走了过来。她的神情犹如猎人枪下的小鹿。她手里装葡萄的袋子不知道为什么破了,琳瑜好像没有发现,紫色的葡萄洒了一路。在清晨金色阳光下,葡萄像紫色的宝石。她好像哭了,眼里的泪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她在惊慌什么。她在害怕什么。

    琳瑜一定早就知道。她一定早就知道。

    琳瑜是个骗子。琳瑜这个大骗子。她骗了我。

   “大家好,我叫琳瑜,喜欢五月天,请多多关照。”

   “阿树,我想和你做很好的朋友。”

   “等下了课,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等下上厕所记得叫上我哦。”

   “一起去上体育课吧,今天太阳很好呢。”

   “你的世界里只有你自己,不过没关系,我的世界里有你。”

   “别人都不看好我们的友情,但我始终相信,我一直相信。”

   “就一直这样走下去吧。”

    所有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不堪起来。

    所以琳瑜早就知道现在和她亲密无间的漂亮妈妈是她爸爸从阿树身边抢过来的。

    所以琳瑜不是因为喜欢阿树才和阿树做朋友。

    所以一切都是为了补偿。

    因为我抢走了你的爱,所以对不起,我只有把我自己的爱给你。

    所以琳瑜不是S。她永远都不会是S。

    她想去赶快过去轻轻拍打阿树抽动的肩膀安慰她。

    她想告诉阿树她不是故意的。

    她想如果这次我用力的道歉,阿树就会像很多次以前那样原谅她。

    琳瑜跨过冰凉的铁轨靠近阿树时,她跑的太急了,以致没有听到对面浩荡的鸣笛声。

    可是阿树听到了,她还在恨她,所有的这一切不幸都是因为琳瑜,我变成孤儿也是因为她。

    琳瑜我恨你。我恨你。

    阿树仿佛到了一个空谷之中,所有的恨意在谷里回荡,一遍一遍,经久不息。

    所以她没有去拉琳瑜。

    顷刻间,路旁那些仿佛开了很多年的茱萸花被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阿树看到躺在血泊里的琳瑜,她的手上沾满了红色的血液和紫色的葡萄汁。阿树将视线往上,看见琳瑜的脸。

    似曾相识。

    阿树突然记起来了,这张脸竟然与梦境中的S重合。

    琳瑜就是S。

    每一个你们都是S。

    从此以后,我便不再寻找S。

    注:NANA是日本同名动漫,又名这世上另一个我。

                                 (一审责任编辑:薛方明)

(二审责任编辑:赵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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