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夜，在电闪雷鸣中，那只路灯“嘎吱”倒下，折断了木灯柱、砸瘪了青色灯罩、摔碎的灰白灯泡四分五裂，静静地躺在黑土地上，而那根黑漆漆的灯丝从中间断裂，在剧烈地颤抖着……只余下深深的寂寞。

    四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五岁稚子，跟着父亲兴奋地在院子口立下一根木头灯柱，踮起脚拉下电闸，“噌！”暖黄的灯光明亮的晃动着，照亮了孩子脸上的一双弯月，似乎明亮了整片黑夜。

    孩子抬起稚气的脸，认真地说：“爸爸，这只路灯会一直陪着我长很大很大吗？”“会！”父亲笑了。“那等我长大了，在城里买了房，把你们接去住好大好大的房子，还要把这路灯搬到家门口，好吗？”父亲摸了摸孩子圆溜溜的头：“好！”黄黄的灯光晕染开来，似是倾尽一世繁华，在土地上投下两道影，一道小的可爱，一道高大挺拔，温暖而神圣。

    后来，孩子一路成长，这只明亮的路灯便一路陪伴。也许，它是听懂了孩子的期盼吧，并默默地许下了承诺，装载了他的信仰。

    三十五年前，晚饭后他趴在灯前看蚂蚁搬家，路灯轻轻陪伴；三十年前，他挎着书包在夜色里飞奔，路灯轻轻照亮脚下的路；二十五年前，他与恋人在灯下相拥，路灯轻轻见证了他的幸福；二十年前，他创业失败在灯下哭泣，路灯轻轻接纳了一地的烟头；后来，他背上行囊再次闯荡，路灯轻轻包容他的不甘，送出祝福……在他身后，悄悄投下一抹暗影，这一投，就是几十年，或许他知道，又或许不知道。

    当初的稚子渐渐长大，走了又回，回了又走，只有这盏灯，几十年来，那新木柱成了老木柱，青绿灯罩生了铁锈，灰白灯泡换了一个又一个，灯下那道影子不再挺直，却始终没有寂寞……

    再后来，经过一路的摸爬滚打，处处显示知识和能力上优势，或许还要采取种种不大光彩的手段，他终于“发迹”，穿上了高级的西装皮鞋，在城里买了一幢洋房，院门口还有一盏又大又亮堂的华丽路灯！

    他或是记得儿时的稚语，匆匆回乡，接上父亲匆匆回了城，只余下一盏小小路灯伫立在天地间，孤清又寂寥。

    父亲下车后，被一下子闯入眼帘的崭新路灯吓了一大跳，怔愣地扬起僵硬的脖子，端详着那精美的雕饰，慑人的亮度。“爸，你先进去休息吧，我去接几位客人”，他不经意地打量了眼这位穿着旧式蓝布衣的父亲，“要是……您没事，就别出来了吧，夜里凉。”“啥？噢……好！”父亲局促地埋头进了院子，身后是一阵“呼啦”的车声。

    夜深了，父亲在偌大的房间里辗转难寐。楼下是觥筹交错，传来阵阵高谈阔论，好不热闹；窗外的路灯早已打开高光模式，亮如白昼。父亲披上布衣，踱至窗前，盯着那根象牙白的大灯柱，愣愣出神，指间燃着一点寂寥红星。不知过了多久，酒宴终于结束，每位客人提着一袋高档礼盒，挺着大肚，在儿子的点头哈腰中上了豪车。豪车远去，儿子不耐烦地扯了扯紧系的领带，“哇”的一声，扶着灯柱吐得昏天黑地。

    灯下，那团蜷缩的黑色影子，痛苦麻木；灯上，那耀眼迷离的灯头，耀武扬威。

    第二天，父亲回了乡里，临走前，给儿子留下一句他听得糊涂的话：“路灯的价值，不在乎它多华美，在乎灯下的不寂寞”，低低叹了口气，“儿啊，不要忘了你的初衷！”

    过了不久，突有一天傍晚，大雨磅礴，风刮得呼呼作响。那只小小的路灯在风雨中摇摆不定，昏黄的灯光闪闪烁烁，在雨夜里如海上的一叶孤舟。终于，在一记轰隆震天的雷声中，“嘎吱”倒下，折断了木灯柱、砸瘪了青色灯罩、摔碎的灰白灯泡四分五裂，静静地躺在黑土地上，而那根黑漆漆的灯丝从中间断裂，带着残余的温度，在剧烈地颤抖着……天地间一片黑漆……

    父亲着急地出门想查看路灯的情况，却不慎摔伤了腿，颤抖着正摸出电话，却没想到，一声惊铃率先响起，他接到了来自警察的电话……

    五年后的又一个夜晚，一位约摸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灰棉衣，提着黑布包，像经历过什么痛苦的折磨，脸上泛着异样的苍白，彷徨地立在那只残破的路灯下。这路灯和记忆中的样子好像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灯柱似乎换过，顶上的青色灯罩瘪了一侧，还有那灯泡上积满了灰尘。

    他缓缓伸出皱巴巴的手，轻轻拉下电闸，“叮！”弹簧片的声音响起，灯光却不再亮，眼前依旧一片黑暗……灯下，孤清又寂寥，寂寥得可怕！

                                                                                                                                                                （责任编辑 赵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