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们在怀化萍水相逢,鱼欢水凉,借着温暖。香艳都偷到了,骤风暴雨也就过了。
可风过本无痕,却留落花满地。我那故作洒脱,飞扬跋扈的青春,就在怀化的一场场宿醉里消耗殆尽了。
结婚之前,我从八百多人的通讯录里留下了不到二十个号码,然后换掉手机,戴上戒指。
随着那部手机一起消失的,还有小白送我的丰田汽车。我把钥匙随手丢进街边的一个垃圾桶,从此不再念他。
我认识小白的时候只有十八岁,在酒吧糜烂的人堆里他一把搂过我的腰,嗅我耳后的发香,问我叫什么名字。
孟醇,我说。
他笑问,纯洁的纯?
我说不,香醇的醇。
他开始约我,喝酒吃肉,无辣不欢。
他说东北妹子果然不同凡响,腰细腿长酒量好。
我说你这一把年纪还能出来陪东北妹子折腾,也算难为你了。
他只好无奈地笑,说来来来,我敬你。
每次他喝酒,都有种一笑泯恩仇的潇洒。
然而那一年,他已经三十岁了。
那晚我们喝的醉生梦死,摇摇晃晃地走在怀化最深的夜里。他突然一把揽过我的肩膀,一改戏谑的语气,他说孟醇 ,你,好得很。
我仰头看他,借着酒劲儿在风里大喊,本来就好得很嘛,你娶我啊?!
他说好啊,你敢嫁么?
我笑说我可不敢,你那么老,说不定儿子都有了!
他就哈哈大笑,我也哈哈大笑。
他问的对,我敢嫁么?
《心花路放》里徐峥说,绝对不能和同一个女人睡两次。
我不知道这句话说的对不对,我只知道,不论那年冬天故事怎么发生,结局都只能是现在这样。
后来我在广州遇到一个问路的人,我告诉她怎么走之后突然问,你是湖南人吗?
她惊喜地看着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愣了一秒,说我老公也是湖南人。
她说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毕竟我在怀化与小白厮混了那么久,怎么能听不出来湖南话?
只是那年冬天过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怀化。
二月的风还没停,小白就要与我告别。
他说上海的生意来了,不走不行,问我要不要同去。
我说算了,怀化还有事情要处理。
他顿了一下,说那好。
或许那时的小白也该有点失落,可他始终没有再说一句挽留的话。
那时我只知道,我俩都是隙中驹,来得快去得快,何必过多介入彼此的生活。我开了那道锁,眼前就只有一条钢丝路,哪怕失足的几率只有千分之一,我也不愿冒那粉身碎骨的险。
我执意要送他。
于是他就让我坐在副驾驶上,一脚油门踩到二百二,带我冲上高速,直奔岳阳。
他说孟醇,今年你十八岁。我正好是十八岁那年离开怀化,到现在十二年了,你是第一个来送我的人。
我笑说你老婆都不送你啊?
他大手一挥打我的头,说儿子送我!
那天晚上,他在码头把车钥匙扔给我,说送你了,把你的耳环给我。
然后他把我的耳环放进西服口袋,转身上了船。
我在岳阳开车绕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加满油,回了怀化。
往后的几个晚上,我都喝的酩酊大醉。几次三番拿起手机,却未曾按下那个通话键。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在怀化萍水相逢,鱼欢水凉,借着温暖。香艳都偷到了,骤风暴雨也就过了。
可风过本无痕,却留落花满地。我那故作洒脱,飞扬跋扈的青春,就在怀化的一场场宿醉里消耗殆尽了。
我再未到过怀化。
后来阿娟在上海结婚,我买了从重庆出发的船票,与舱客打了一路的牌,人人夸我手气好,其实不过是因为我滴酒未沾。
婚宴上,新郎官不停地敬酒,让我想起自称千杯不醉的小白。
饮尽杯中酒,一笑泯恩仇。
当一个人真正想要安定下来时,不论之前亏欠了多少人,和多少人暧昧不清,藕断丝连,他都得拉黑号码,删除记忆,挥剑断前缘,只怜眼前人。
小白也不例外。
后来阿娟的老公请我吃饭,我说哥啊,我叫你一声哥。我把阿娟交给你了,拜托你好好对她。
然后我一仰头,把五十二度的茅台一饮而尽。
那晚,我是诚心要醉一次的。
我说阿娟,我走过中国这么多地方,上海是最好的。为你在上海结婚,我干了,你随意。
阿娟说那你以后也来上海,我们还能经常见面。
我说好啊,等我玩够了,一定来上海。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我真的说不出来上海哪里好,只是直觉告诉我,小白在这里。
可毕竟当初是我不愿深陷推开他,如今物是人非,我竟甘愿走那钢丝路。
只是我已身处上海,却不知该去那条路上寻他。
几天之后,朋友帮我把小白的那辆丰田汽车从怀化运到上海,我找人把内部零件翻新,挂着怀化的牌子,一路开回了青岛。
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小白。
后来有个中文教授,看艺术展,听音乐会,不喝白酒品红酒,送我跟鞋配好书。
他说孟醇是个野孩子, 管不住,不如就任她撒野。
再后来,我就嫁给他了。
我知道对于先生而言,我的确算得上是庸脂俗粉,可我还是自私地答应了他的求婚。
或许真如先生所说,人忙碌一生,不过为了两样东西。一是安全感,二是归属感。
这些年我漂泊不定,一人独闯,看惯了人心悱恻,见多了世态炎凉。身心不净,早已脏得难以洗清。
而抽喝嫖赌一样不碰,车速永远低于八十迈的先生,恰好给了我缺失已久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结婚之前,我从八百多人的通讯录里留下了不到二十个号码,然后换掉手机,戴上戒指。
随着那部手机一起消失的,还有小白送我的丰田汽车。我把钥匙随手丢进街边的一个垃圾桶,从此不再念他。
这么多年,他始终都是我的隙中驹。
既是隙中驹,怎能慰平生?
(责任编辑 赵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