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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桐落

来源:文学院在线作者:17级 杨镇瑕
时间:2020-08-19 20:52:59点击:

我今日总算明白了,长沙是没有“春天”的。它的春天更像是水彩画上的水痕,被画笔轻轻一带就沉没进了无边的白。春夏交接倒更像是冬夏相连——忽冷忽热的天气总让人不知所措,像面对着一个哄不好的熊孩子。

不过,我还是欢喜春日的到来的。迎春嫩黄的瓣儿是娇俏的,桃李趁阳光好时热烈而静默地开放了。等她们谢了,或紫或茜色的杜鹃就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泡桐早已悄声爬上枝头,等待那掉落至行人肩头的时刻。古人的辨花识草以古书为据,如今科技越来越方便,人们却失了这份慢悠悠地对照古书的兴致,甚至连动动手指来拍照识别都嫌麻烦。真是亏欠了开得正好的泡桐花。

说起泡桐,我便想起在家的春日。清明时节,家门口的泡桐缀满枝头,一场疾雨下来,按捺不住的花朵儿便轰轰烈烈的落下——泡桐花看上去轻轻薄薄,实际上却是有些重的,偶尔砸落至行人肩头,那重量便直直的坠到人心底去了。

泡桐花开的时候,小月总会来我家看书。那时,我总是会把窗子打开,让带着水汽和草木味道的风吹走房间里的灰尘。春日的飞絮飘进屋,在房间里飘飘扬扬的追逐,好看得就像衣柜里的那条豆绿裙子——家常而毫不费力的温柔。

窗外的泡桐花在静悄悄的气氛里“啪嗒”落下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偷偷瞄一眼对面的书页——有时是村上春树,有时是卡夫卡,有时什么都不是,她只是在写一些无意义的句子。形似牵牛花的泡桐被我们拿来做书签,浅紫色溺亡在花瓣的白里,只留下细细的经络,最后隐匿在米黄的书页里。

那时她母亲的音容笑貌还未曾遭到晦色侵扰。某日,天已经黑了,她还没回家,她母亲便着一身妥帖的针织长裙敲响我的家门,然后温柔地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笑她,这么大了还要妈妈来接,又不是在读幼儿园。她只是弯弯眼睛,跑出去牵着她妈妈的手。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她母亲早已患上了癌症,不过尚未住院治疗。

那么,当她走出我家那扇小小的门,和母亲走在满地浅紫泡桐花的巷子里时,都在想什么?

后来我们上了高三,再无时间看村上春树和王小波,只偶尔写张小纸条玩文字游戏。她家门前除了香樟便只剩下浓艳的杜鹃,她自然也无缘得见四月纷纷细雨般的泡桐。

她母亲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离世。她返校上学时,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严阵以待,做好迎接她悲伤的准备。但她回来之后,却无人见她掉一滴眼泪。平日爱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也静默了下来,最初的沸腾渐渐沉入水面。她们只偷偷地把我扯到一边,五味杂陈地、含着疑虑地悄悄问道:“她太坚强了,为什么碰到这种事也不见在我们面前伤心?”我只是笑笑,用插科打诨的方式转移话题。她母亲离世的那天我请假了,没能听到她在办公室和班主任的争执。但我知道,在说:“我怎么赶不过去了?她不会不等我的!”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一定有和我争执这棵树是否泡桐时的倔强。她相信那棵树是泡桐,就像她相信只要奋力奔跑,就能见到她母亲生命最后一息颤动的眼睫。

死亡的重量,或许就藏在那滴压弯睫毛的泪珠里面。

春日在四季里以称得上是飞逝的速度离去,泡桐花也仍旧自顾自地开放与凋零。她因种种原因不再来我家,整个人也变得像一朵纤细的桐花。当我上下学时,脚下总是遍布着泡桐花的哀愁,我总忍不住避开那些或新鲜或腐败的花瓣,可是汁液溢出的味道让我无从避之。

“泡桐,色微紫,气微香,味微苦。开花时一树明紫,落花时只闻其声。”有人在写字吗?我闭眼,想起当时她满怀希望地告诉我,以后要带着妈妈去日本看富士山上晶莹剔透的雪,又想起衰微的病体、被死气包围着的苍白病房。故事的结局,似乎是一场世纪大爆炸,没有雪,没有病房,没有白色。

而不见此花时,满地都是我对当初推开窗子时突然涌进的芬芳空气的思念。

又是清明好时节——无比静谧,只有雨水悄悄地打落花苞,唱着滴答的歌,然后空气中的泡桐花颤栗,爆出团团的香气。

(一审编辑:马琳杰)

(二审编辑:于一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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