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惊春清谷天,夏麦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一首吟唱千年的歌谣,传达着古老的时光里人们对世界简单而朴实的认知。那时,人敬畏自然,亲近自然,一举一动透露着深切的孺慕之情。人们知悉自然的节奏,将来自季节的指示作为最高的标准,甚至创造了众多由时节支配的独特习俗。时移世易,这些习俗渐渐成为民族不可分割的精神附属。
表现在古诗里,成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无数口耳流传的句子。
表现在今文中,成了“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如此蔚成风景的文字。
以前的“清明”,更像是一种深入骨血的文化记忆。清明之后,温度回升,日头转暖,不断萌发的生机激荡着劳作者的生命力。仿佛祭奠先祖的仪式方才完成,天国的庇佑便随之降临。古代浓郁的家族文化氛围中,怀先祭祖、不忘恩德顺其自然地成了根深蒂固的观念。清明祭祖的过程伴随着庄严的仪式感。生者代表了一个姓氏如今的门面,但闻名显达抑或不名一钱,他们都是祖先衷心护佑的子孙。这一点,古今未变。向外,也许人微言轻;向内,血缘是亲情联结的纽带。人们相信万物有灵,相信极乐世界,因此生者愿意把真挚的感情向逝去的灵魂倾吐。人们祭扫坟茔,修葺墓土,在清明时节把对先人的怀念和祝福隆重地寄往天国地泉。相度方来,以祈求子孙后代未来的平安顺遂。
在靠着揣摩天象来解释自然的时代,人们的自然崇拜、神灵信仰臻于虔诚。由此派生出的许多传统节日,为人们种种盛大而美好的愿望找到了一种皈依。清明节等节日,本为为人所创造,反过来又为人寄托了无穷无尽的思绪。
先民躬耕着土地与生活,然而他们的娱乐消遣却常被圈禁在极有限的范围内。物稀而愈贵,传统节日即是如此,一年中值得人们停下脚步,好好享受季节的馈赠的时刻实是少之又少。因此,温饱的开明纪元里,每一个节日都弥足珍贵。人如脚下的土地,踏实,谨慎,却不代表天性之中缺乏热情——只有在节日,或者喜事中,人们才能纵情享受岁月的恩赐。欢乐从来都是一种美德。不止清明,除夕贴符守岁,大年扫尘鸣鞭,元夕舞狮挂灯,端午赛舟食粽,七夕乞巧描衣,中元施幽祭鬼,中秋合聚赏月,重阳拜老登高,腊八熬粥腌蒜等等,一系列顺时而动的庆礼,都在井然有序中透露着欣喜。
当时间的齿轮马不停蹄地转到信息时代,曾经陪伴无数代子孙的风俗却在流变的节奏中动摇了其立足的根基。我们生活在高楼林立的都市,生活在钢筋水泥之间,在快餐文化喧嚣着占领生活的夹缝里艰难生存。那种传自先祖历久未变的文化情节,有时竟显得不合时宜,本应浓厚地存在于人心之中的文化情缘,在短短的几十年里被层层稀释,成了一锅淡漠的清粥。
人们不自觉陷入“主动退化”的旋涡,一面享受着机器轰鸣带来的劳动解放,一面集体患上懒癌,拖延与熬夜并行不悖;一面被信息爆炸绕得眼花缭乱,一面娱乐至死的作风攻城略地,异常嚣张;一面耽于私密领土号称个性独立,一面人际交集愈发寡淡,隔屏窥心,人心愈凉。应接不暇的选择,流变的美德观念,使忽视成为常态,人们似乎越来越不懂得传承与珍惜。
对于清明,我们仿佛越来越感到生疏。除去诵熟的几个句子,禁烧的祭祖纸钱,我们盼望清明的理由变得简单而肤浅:为了假期。彼时清明是追寻先祖的一个标记,而此刻,清明似乎成了现代人游山玩水欢度假期的羁绊,无怪乎出现“代替扫墓”“网上扫墓”等等让人感觉荒谬的笑话。清明之殇,在于无人守护,它成了每年一度人们口中谈论着的干瘪的名词。
与此同时,我们的文化焦虑也愈发加重。内在催动尚未完全发酵,外部竞争已先让人意识到,一个民族能够凭借数千年从未断绝的古老文化立异于世界,是任何流行产物都无法比拟的存在,其他文明无可企及。在传统遇冷之时,别有用心的国家却迫不及待地在世界市场抢注中国传统节日的“商标”。剽窃行径虽为国人不齿,但他们对待古老文化的态度却值得每一位华夏子孙反思。
清明有殇,又何止清明有殇。
在冷冷清清的寻觅中,人有时竟忘了,清明之所以存在,从来都是为了给子孙后代提供一个对话先祖的平台。如果人们在精神上已没有丝毫敬意与诚心,那么祭扫如何庄重也是流于形式。人一旦在功利化的时代里迷失本心,忘记了自己来自何方,便不可能知道我们终将去向何处,归根何处。
风靡一时的《寻梦环游记》,根植于墨西哥文化的亡灵节。“死亡其实是生命的回照。如果死得毫无意义,那么,其生必定也是如此”。
凡文化皆有共通之处,某些意义上,清明节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让先人的恩德永续,终有一天我们自己也会在这个世界给后人留下一些鲜活的痕迹。清明,应当以贯彻心灵的方式继续存在下去,去重塑狼烟四起的精神世界,绿化人心荒芜的情感沙丘。
追寻清明,也是追寻更柔软的自我,也是追寻生命存在的意义。
(一审编辑:刘雅萍)
(二审编辑:周润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