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 日傍晚,静海城,静海图书馆
五佛爷看了一眼元九,转回身,面对一室夕阳,席地而坐,说道:“小丫头,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元九随之坐下,说道:“愿闻其详。”
几千年前,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孩儿跑到一座破旧的寺庙内躲雨。
他抖落伞上的水珠,靠着殿中佛像睡去。 雨下愈大,天空间翻滚起阵阵雷声,在梦里,他听见古老而哀狠的哭吼,像龙吟,又似狮吼。
他醒来,揉揉眼,随着声音,来到殿后的空地前方。
雨像灰蒙蒙的网笼起这座寺庙 。
阴沉昏暗的天空一一铺陈在小孩儿的眼前,眼前破旧青砖地上立着一只黑色石兽,围困在四周正方而灰败的砖墙之内。
石兽仰头望着天空,远方传来愈响的吼声,痛苦,不甘,狠绝,哀苦,委屈,孤独,贯震天地。 亘古恒立在小孩儿眼前的这个世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是小孩儿却在想一个问题:石兽会不会冷?
他跑到石兽身边,在石兽头顶撑起伞,为它挡下一方风雨。
头顶雷声轰震,小孩儿弱小的身子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忽然一阵雷声震撼大地,一道惨白天雷应声而落。
碎裂的伞落在地上,却为一只上古神兽挡下了一道天劫。
几千年后,世事轮回,清咸丰三年。静海张家诞下长房嫡子张西臣。
当是时,天边彩云灿烂,佛音四起,佛光普照。
一位高僧闻讯而来,直说张家嫡子携祥瑞而来,天生佛法护身。 张家家主听取高僧建议,在张家祠堂之前,立下一座狻猊神兽石像,祈佑张家。
几年后,太平军叛乱,张家死守静海,却终被破城。 张家家主及一众族中男丁,死。 张家老太太悲痛欲绝,携族中弱小逃入张家祠堂,军中将领便命人围困张家祠堂。
老太太痛失丈夫,儿子,将年幼的张西臣死死搂在怀中,却最终放开。 她命人取来毒酒,一一呈给余下的族中众人。 族中人或痛哭,或晕厥,或倒地,或执剑誓要战死,生死之前,百般形状。
老太太自捧酒杯,来到西臣面前,强硬掰开他的嘴,欲将毒酒灌下。 张西臣大声哭喊,用力挥舞着手脚,挣扎开来,跑到狻猊石像前,死死抱住,哭嚎不止。 老太太老泪纵横,终究不忍。
门口家丁抵守不住,太平军突破得进。 军中将士抓住张西臣,剑横其项上,威逼老太太说出张家金库所在地。 老太太瘫倒于地,望着自家孙儿,口中泣血。终是狠心闭眼,放声大笑,形如疯癫。将领逼问其余人,皆不从。 将领气急,欲杀死西臣。
忽然狻猊石像发出吼鸣。 天空电闪雷鸣,天雷四落,将领直接被一道雷电劈死。 大地震裂,撕开道道深怖地缝,一时间飞沙走石。周围将士站立不住,纷纷跌倒。不知是谁带头,一众将士四散奔逃。
尘土落地,一切重回清明。
老太太将西臣搂入怀中,望着满目疮痍,早已哭不出声,不知是庆幸,还是痛绝。
张西臣却跑开,抱住石像失声痛哭,原来这座石像竟已生裂痕,有败落之像。
从生死关头回来,余人都恍然而无措。这时,一位白衣女子却飘然而来,身后跟着一只妖异白狐。 女子呆立片刻,说道:“我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她走到石像之前,喃喃念道:“你本早已还恩,又何必执念随他百世轮回,逆天改命,耗去自己万年修为。”
张西臣虽不知这女子是谁,却仍抱住女子的腿,哭着哀求道:“姐姐,你救救他,救救他……” 女子为孩子拂去泪痕,叹了一口气,看了身后白狐一眼。 白狐灵敏,叼来一只布袋。女子拿来布袋,抬手一揽,竟将石像收于手中,再将手中之物放进布袋。
她拉开西臣,携白狐飘然离去。 张西臣再次失身痛哭,费力去追,哭喊道:“还给我,还给我……”
一年之后,张家百废待兴。
一女子怀抱一黑瘦小和尚,身后跟随一只白狐,来到张家门前。 张西臣闻讯赶来,看到那个瘦小小和尚,大哭着跑去抱住他。
女子望着两人形状,心中五味杂陈,她拉过小和尚,在他耳边说道:“你本不该存留世间,却违抗天命。这对你和他是幸还是不幸,我不知,但从今以后,我无法再助你。一切皆看天命。”
说完,女子便离去了。
后来,那小和尚被张家收为第五子。从小到大,一直伴在张西臣左右,如愿陪着他历经世间沉浮。
故事说完,天黑了,图书馆内亮起了灯。
五佛爷说道:“我一心伴他,不想他却因我受天命惩罚,失去轮回机会,魂飞魄散,从此山长水阔,不复相见。原来天命早已注定。”
元九沉默无言。
张西臣死后,知晓前事,自知自己与狻猊无缘再见,更不愿狻猊为他苦留人间。便托梦给三爷爷,让他寻找当年的白衣女子。
三爷爷终是得知白衣女子身份。
只可惜,一百多年前,中华大乱。白衣女子失踪,《山海经》也不知流落何地。 三爷爷四处找寻,机缘巧合,被他寻回《山海经》,却发现书中异兽竟皆被解除封印,只余小狐狸几个死守书中。 三爷爷寻回书后,便又开始寻找继白衣女子之后的下一代《山海经》执书人,直到遇见了元九。
三爷爷本想好好培养元九,却不知自己大限将至。
元九望着眼前老人,说道:“五佛爷,您为守张家,已尽全力。他……他已经走了,三爷爷告诉我,他只希望,您能回家……”
五佛爷沉默良久,开口说道;“小丫头,你能答应我三件事吗?”
元九道;“您说。”
“既然接下了责任,从此以后,妖魔鬼怪便会蜂拥而至。但是你要记住,遇到孤独疲惫的,便送他们回家。遇到已容世间,安然度日的,便听凭他们所愿。遇到为恶人间,世所不容的,就拿起你的责任,一应诛灭。”
元九深吸一口气,说道:“是。”
五佛爷不再看元九,将目光投向遥远天际,放心地笑了,喃喃叹道:“天命啊,天命啊……”
元九在一片念佛声中,打开《山海经》,轻声念道:“狻猊,龙之第五子……”
尘缘已尽。
2015年7月30日,静海城,张家祠堂
今日是张家三爷张慎心的葬礼,元九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跪在张家祠堂门口,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离去。 她一个人走在张西臣和五佛爷共同建造的老街上,开到荼蘼花事了,繁华早已略尽。
那条开发商心心念念的荷兰街总归没有建成,五佛爷一心向佛,才没有要了他们性命。
元九正想着心事,身后喇叭声响。元九回头,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近前。张家现任家主张季直,走了车来。 张季直说道:“元丫头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不了。”元九笑着摇摇头。
张季直又问道:“听说你刚高考完,要去哪里读大学呢?”
“长沙。”元九答道。
张季直“哦”了一声,便从身后秘书手中拿过一个木盒,交予元九,说道:“三爷临终前吩咐,将他名下财产,尽数留给你。还有这个木盒,他让我亲手交给你。”
元九愣住,欲推拒。 张季直却说道:“张家一直想跟您说一声,谢谢。”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不给元九推拒的机会。 黑色轿车开走前,张季直又留下一句话:“从此之后,元丫头若有安排,张家定当竭尽全力。”
元九回了家,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拿出木盒,不知道三爷爷专门吩咐留给自己的是什么。
她打开木盒,发现盒中红绸之上放着一条长鞭,泛着冰冷银色金属光泽,质地却非金非木非铁非钢,周身呈龙尾状。
元九好奇地拿手触碰,却在那一刻,鞭身涌现金红佛光,滚烫灼人。长鞭忽然窜起,飞到元九身后,严密贴合在元九背脊处。
一瞬间就像滚烫熔岩从上而下融进自己的脊椎,元九失身痛喊,痛晕过去……
静海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