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流了泪,水都温暖了起来。”读简媜时,心上是落着雨的。四月的雨淋在我的身上,只是浇破了我的茧,而我想,我会同你一般,张开我想象中刀锋般锐利的翅膀,一如张开我坚韧的生命。末了合上书,只记得她盈盈叮嘱“莫躬身,莫低眉,莫退转”。
笔下有文千万,皆如诗篇烂漫精致,读你千万诗,读你千万遍,便若看遍恒河沙。
简媜24岁结集《只缘身在此山中》,“化身佛山参佛,月庵拈花的素心女子,开始书写因缘与虚空。”纵观简媜的散文创作轨迹,其创作过程就是问道之路,是其生命追溯与探寻的过程。本文将从女性意识的角度出发,进一步将简媜作为女性生命个体来看,探讨其呈现在文中的女性生命状态,自圆润性灵、诗意盎然的“诗化”境界中追溯其从生命的最初追寻到禅悟的佛学历程。
一、女性生命——愁情的烟波以外,四月裂帛的声音
女性作家在其作品中大多带有鲜明的女性特征与气质,种种差异性使得每一位作家呈现在作品中的风格各有不同,而简媜在散文中摆脱了以往女性缠绵悱恻的生命书写,呈现出亦柔亦刚的坚毅特色,一如学者徐学曾说:“是她的文字让我眼前一亮——不是平常所习见的,平铺直叙的清浅雍容,清丽词句包裹着的淡淡哀愁,而是绝世的凄绝,内中透出横槊赋诗的草莽气质。”
简媜大学毕业后来到佛光寺帮忙整理经书,《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本散文集中便记录了许多佛性女子,集中主要描写了两类女性,一类是远离红尘、皈依佛门的女性;一类是无法身在佛门,而心存佛理的女性。正如简媜自己所言——“很巧的是,故事中的主角都是女性,这是无心之遇,也许,在某一处尚未探测的心域,我期待“母者”力量的重新莅临,引领生者亦安慰死者,呈现平安的秩序。”简媜通过叙述她们的故事,在她们身上赋予了强烈的女性意识,展现了女性自生命意识的最初追寻到实现禅悟的佛学历程,更唤醒了我对自我女性身份的思考。
简媜明显借鉴了诗歌的技巧以丰富散文的写作,善用比喻,笔下的事物都被赋予了作者的性格。笔下的诸多散文都集中体现了“诗化”的语言特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善用修辞、音韵美。
首先,善用修辞,其中尤擅比拟。
《天泉》篇里说,“从宝藏堂的冷气中出来,那一身封骨的冰,逐渐化去,仿佛化成了一滩水落地哗哗;重新披上山凉这件衣裳,筋骨也轻了几许,可以羽化了去的感觉。”
说“奔雨如帘”。
《醒石》篇里说“她的思绪像是磨刀石上的锈刀,一使劲,便涎出一滩稀里糊涂的绣针…”
“有一粒尖石刺了她的脚肉,她一歪身,硬是把它从大地的手里拔了出来。一看,水淋淋的黑石上绕着几圈似有似无的白丝,像石的筋血,本有几分美意,但细细一审,着实像髑髅的速绘图。她按了按自个儿的额沿、眼凹、鼻柱及下颏,人与石不近情,却似空印空。她微叹,又不能释手,遂紧紧地握在掌中,像得到一个灵犀。”
美的不可方物。
每当读到这些,书中满地流窜着张牙怒目的才情,只教我温吞地溺在其中,直到与那双漆黑深海中的明目对视,是故里,是归穴——简媜,她教我去看挨挤生长的浓青山脉,邀我去下一波九折的淋漓尘波,唤我去见山中月,听竹林波涛如同梵唱。
诗篇若沙砾缠住我的踝骨,将我拽进月的轮回。
最后,音韵美。以《月牙篇》为例,
“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
夜中若渴,饮的是银瓶泻浆。
那晚,本要起身取水浇梦土,推门,却好似推进李白的房门,见他犹然举头望明月;一时如在长安。
东上的廊壁上,走出我的身影,吓得我住步,怕只怕一脚跌落于漾漾天水!
月如钩吗?钩不钩得起沉睡的盛唐?
月如牙吗?吟不吟得出李白低头思故乡?
月如镰吗?割不割得断人间痴爱情肠?
唉!
月不曾瘦,瘦的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关雎情郎。
月不曾灭,灭的是诸行无常。
山中一片寂静,不该独醒。
推门。
若有眠,枕的是月。”
这一段篇中押的皆是“ang”韵,行文流畅有韵律感,诉诸于口更觉得顺畅自然。大量的长短句连用,加快了语言节奏,使得节奏感中之中增添了简洁朴实的表达效果,阅读起来昂扬顿挫,新鲜别致,留给人无限回味。
二、“佛”学意蕴——水鸟树林,悉皆念佛念法
简媜大学毕业后在台湾佛光山的普门寺生活了七八个月,这便是成就《只缘身在此山中》一书的因缘所在。禅宗思想滋生于中国传统文化土壤基础上,同时收到印度佛教综合影响,从其诞生就对中国国民人情人性影响深远。在禅宗文化的蔓延过程中,又收到儒家、道家文化的影响,在简媜的散文创作中尤为突出。
简媜在佛学中读出了因缘,读出了生命的苦忍与超越。她曾经自述是一个“从寂地出发,终归于幻灭”的人,书中常常谈到无常、因缘、幻灭,如何勘破无常,如何随性因缘,如何修养圆润性灵,便是书中亘古的主题。
于是书中便常说佛理,常说佛家故事,常讲佛家智慧。她常说因缘生灭、红尘行踪、镜花水月、菩提慧命、引渡迷津、月牙莲华等等。《拾箸观想》中写:“看看人家师父是怎么吃饭的!长衫一撩,落身一坐,果真“坐如钟”;“请”字令下,合掌恭敬,齐颂“供养佛、供养法、供养僧、供养一切众生!”左手托碗,犹如“龙含珠”;右手拾箸,宛若“凤点头”。眼观心,心观一粥一饭得来实属不易,岂能不恭敬?观一菜一汤如此全备,自己何德何能堪享?岂能不惭愧?盘中肴,皆应同尝,心存平等;法轮未至,不可轻率举箸,心存忍耐;粒粒米饭,口口菜肴,不为己欲而食,乃为道心而尝,心存供养!”《行住坐卧》篇中说理在何处——理字遍布虚空,却又历尽人事。
简媜在《只缘身在此山中》并不是以得道高僧自居,反而是以佛法自渡。“借着禅宗破迷转悟的历路,为自己解围、纾困,希望这一路履痕,亦有助于他人。”
女性生命意识一直是简媜散文中极其重要的存在,自前期的少女情怀逐步写到母性视角,自我的女性意识也走向了超越,实现了对生命意识的建构与追溯。《只缘身在此山中》一书中的佛性女子,从出生叙述到死亡,我见证了每一个生命阶段不同的女性生命。我读简媜,便看到她自己的一支瘦笔探寻万物生命,站在个人生命的高峰,回溯历史生命的起点,一篇一篇写下独属于女性的生命的追寻。
读简媜,便如同踏入河中捡拾河中沙砾,每一粒沙都是一篇诗,每一滴水都是诗中的泪。挎个篮子,同我涉水采花。左脚迈入河水,右脚还未跟上,风已经悄无声息走过整个水面。一前一后的挪步,碾过青苔包裹的泥浆,将水流劈成两半划过脚踝。我探指,捕捉倒逆的水影中浮云般的文篇,清水填满我十指指尖的沟壑。
我在书中听你说生命,说自由,说信仰,或者只是与我说穿过水面的一缕独行阳光。
(一审编辑:李林林)
(二审编辑:邹佳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