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黄昏，看着黑夜，看着土地，看着村庄。富贵像是英雄，依旧活着。

儿女、妻子、孙子相继离世，富贵的生活被剥开了一层又一层，希望被捏碎了一次又一次。可他活下来看到的这个世界，却是依旧如常的模样。

村上春树说，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依托再生的一部分存在。也就是说，死和再生是具有统一性的。再生，其实暗示着你生活过的世界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停止运行，某种状态下，它其实和你从未来过这个世界没什么差别。而这一观点，在《活着》中同样得到展示。

读罢，关于这一死亡观，我遗憾的其实是死亡终止了当事人延续价值的机会，我难以接受的，也正是机会丧失背后逐渐黯淡下来的希望。可是余华告诉我们：即使死亡真切地发生，这个世界依旧按着轨道如常运作，揭示着最为残忍却不露血色的死亡真相。

家珍的死亡，没有改变这个家贫困的现状，同样地，也没有带走富贵灵魂中仍残存的那份改变的斗志和希望。“家珍死得很好，死得平平安安、干干净净，死后一点是非都没留下，不像村里有些女人，死了还有人说闲话。”十年后，富贵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内心有没有涌上一股难言的温情，仿佛是一片青草在风中摇曳，宁静在遥远处波动。家珍离开后的田野，依旧呈现着贫瘠却舒展的姿态，看上去是那么的广阔，无边无际，在夕阳之中如同水一样泛出片片光芒。

生活的依旧运转，在某一层面上已经否定了我们关于小说情节的幻想。在面对死亡之前，因为有庆的善良与懂事，我们期待看到他提着鞋子快乐奔跑；因为二喜的出现点亮了凤霞的生活，我们更愿看到他们携手终老的模样；因为苦根是富贵最后的亲人，我们希望苦根会收获他的父辈所缺失的童年的快乐，成长得慢点、再慢点。因为他们的身体里藏着的不只是单一的灵魂，还有在特定环境下人们的向往与憧憬。而在面对他们同等刻骨，也同等沉重的死亡之后，我们似乎妥协了，似乎感知到了即使他们依旧活着，也不一定朝着我们期待的方向前进。

希腊人认为，死亡并不存在，因为对当事人来说，他们并不能感知死亡这件事。而换个角度，对于有着众多规则的世界来说，某个人的死亡也不过像是宇宙里突然闪出的无关紧要的微弱光芒，不会被宇宙在意，更不会被宇宙重视。

难忘的是苦根因为吃豆子而撑死。苦根不嘴馋，只是难得能在感冒时吃上豆子，孩子的幸福不觉用高频率的咀嚼与吞咽表示。富贵不知道，苦根闭上眼睛时，嘴里还没噘烂的豆子是怎样滑到嘴边，苦根的小手又是怎样地摇摆想要捂住掉出的豆子。苦根走后，富贵依旧用花掉的眼睛看着村庄，和老牛守着这片土地，守着一家的希望。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因为我们都是残忍生活的参与者，我们微不足道，即使死亡，万事万物依旧如常。

（一审编辑：王之然）

（二审编辑：周润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