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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灰墙般孤立

来源:作者:22级 刘乐仪
时间:2024-03-16 19:13:11点击:

摘要:张爱玲在描绘故事时善于挖掘人物内心,习惯以冷峻的眼光看待世间情感,以苍凉的笔调撰写“传奇”,是海派作家中杰出的作家,她的小说中都透露出人情的悲凉和无边的孤独。其中《倾城之恋》作为张爱玲的代表作,塑造了一个具有“孤独感”的典型形象白流苏,本文旨在分析白流苏的“孤独感”和“孤独感”的张爱玲笔下“孤独感”的成因,通过对白流苏在亲情、友情、爱情和自身这四个方面的分析,对比张爱玲本人经历及,探讨作者藏在文本中的自我对文本构建的影响,为解读张爱玲文本提供心灵审美理解和情感共鸣。

关键词:张爱玲,倾城之恋,心理分析


1、 引言

在二十世纪小说作家群中,张爱玲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她自诩写的东西“旧派的人看了轻松但不舒服,新派的人看了觉得有意思但不够严肃”,在现代文学革命风潮云涌之时避开政治、革命,写男女情爱,又不像写情爱的其他作者一般讴歌爱的世界,反而多以一种冷峻刻薄的眼光看待世间情爱,执笔多写人性的暗面,在苍凉中体悟人与人、人与情、人与文明的关系。她把爱情视为暂时的花火,如刹那流星,在一个又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中,冷冷地展现了自己关于“人间无爱”的情感体验。她善于用典雅古老的笔调描绘三四十年代社会的破败、文明的凋敝,如《倾城之恋》孤立在浅水湾桥梁旁的灰墙,作为文明凋敝象征的隐喻,透露着无边的“孤独感”,而这“孤独感”孤立于乱世之中,既是白流苏心中化不开的“空荡”,也是张爱玲自身泣血般的悲鸣,更是文明凋敝下断垣中人民沉重的叹息。“孤独感”在张爱玲的文本中构成了悲凉笔调的组成部分,结合哲学、心理学表达构成了张爱玲文本解读的丰富性,本篇便以《倾城之恋》为例,分析张爱玲笔下的“孤独感”和“孤独感”成因,意图探寻作者藏在文本中的自我对文本建构的影响,为解读张爱玲文本提供心灵审美理解和情感共鸣。


2、 《倾城之恋》中的“孤独感”

作为张爱玲代表作之一,《倾城之恋》写于1943年9月,她的创作早期,也是她被世人公认的成就最高的灵感勃发期,在这个阶段,张爱玲已有了较常人更为“传奇”的生活经历,看待世界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苍凉视野,此篇标题名为“倾城之恋”,却绝非世人熟知的关于“美丽的爱恋”的言情故事,甚至可以以字面意思理解成为“倾倒了、颓败了的城市中的恋爱”,正应和着文本中范柳原对爱情的表达,在文明的倾毁倒塌下,“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爱情要到文明之末,人们才能抛却对自身利益的考量,对双方付诸真心,书名的双重理解构成了反讽,辛辣地讽刺着人情,在一篇名为“恋”却没有“恋”的“传奇”中,白流苏的人物形像是文本中“孤独感”最为典型的表达,在亲情、友情、爱情和自身心理中都浸透着“孤独感”。

(1) 亲情的孤独

白流苏生长在一个上海的旧式破落大家族中,白公馆中人情凉薄,彼此充斥着算计。她与家庭败落又家暴的丈夫离婚后又蜗居回旧式家族中,因为钱财的散尽和青春的老去在娘家倍受打击,在她的身边,具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在她钱财用光后只想把她打发,家中人视她为“扫把星”,四奶奶更是对她明嘲暗讽。她在他们身边只能体会到痛苦和绝望,而不得不向母亲求情,然而在一声声“妈,妈,你老人家给我做主”中,她自己也感觉求助无门,因为“她所祈求的母亲与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母亲的心并未和她靠近,她在亲情上求不来依靠,只有孤独。同时“所祈求的母亲”和“真正的母亲”在中文语境中可做双重理解,当前者指向她所希望的能够帮助她的母亲时后者指向她如今面前生养她的肉身母亲,此刻“真实的母亲”面对女儿的苦难是无动于衷的,“真正”不代表“真心”,而是“真实”;当前者指向她此刻正在祈求的母亲时后者指向能够为她排难解忧的真正关怀着她的母亲,此刻“所祈求的母亲”是麻木的,是无能为力的。语言的双重理解下母亲身份的交错更凸现了白流苏在白公馆中的无可依靠,无论是哪样的母亲都不能够为她伸出援手。当女性最依赖的关系变得疏离而存在隔膜时,女性本身不得不陷入无边的孤独。

(2) 友情的孤独

《倾城之恋》中人与人的交往自带着隔膜和面纱,无论是先前对白流苏伸出援手指点迷津的徐太太,还是和白流苏有着类似处境的萨黑夷尼,她们和白流苏的交情都称不上是友情。徐太太开始对白流苏伸出的援手本身带着熙来攘往的利益关系,她把白流苏当成待价而沽的商品投资,在白流苏吸引了范柳原后自告奋勇接待她去香港,在两人关系捞不到好处时便漠然看待了(在围城中自顾自搬到安全地带),在白流苏和范柳原结成因果时又来道喜。驱动她行为的并非真心,而是利益关系。而白流苏和萨黑夷尼的交往更是因为范柳原,两人的关系说不上亲近,虽然有着类似的处境:白流苏从无法留驻的家中逃离,意图寻找范柳原的依靠,萨黑夷尼不能回国只能委身他人,和范柳原有过不能当真的寻欢作乐。但两人并不能惺惺相惜,更多存在着一种竞争关系,如白流苏对萨黑夷尼的膈应,“就把那萨黑夷尼烧了灰,流苏也认得她”,如萨黑夷尼落入窘困后与白流苏见面后喊她“白小姐”。同样境遇下也隔着利益而不能相交的心,进一步深化了白流苏的孤独,让她困在人世间而内心空荡。

(3) 爱情的孤独

至于故事的主体,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结合,依然无法消解白流苏的孤独。她选择范柳原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利益权衡,范柳原选择她开始也只是喜欢她身上符合他的想象的中国女人的内敛保守。范柳原不曾懂她,却哀恳白流苏:“我要你懂我!”他们两人像隔着月光跳舞,不全然是浪漫,白流苏还要提防月光照不见的地方让自己跌跟头。她始终是小心翼翼的,充满猜疑和对弈,连关于月光的告白都不敢确认,即使确认了,也不得不打个寒噤:“这毒辣的人,他爱她,然而他待她不过如此!”在文本中,没有爱情的全然一心,只有相互保留的个人主义。即便是白流苏达到了和范柳原结婚获得经济保障的目的,也谈不上有几分爱情,在“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做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一段中平淡的文本下,其实也是爱情的死灰。她仍然如灰墙般孤立,爱情并非她充盈内心的手段,反而更显现出灰墙下的孤独。

(4) 自身的孤独

白流苏本身的性格也让她落入孤独的境地不可自拔。她是一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对家族的逃离并非出自女性的觉醒,而是不想落入后半生孤苦悲凉的境地。她内心之中怀着对人的猜疑,面对他人的示好,她会感激,却保留对他人意图的猜疑。从小她便感受到他人与自己的隔膜,在求助母亲时旧时记忆的闪回中“她独自站在人行道上,瞪着眼看人,人也瞪着眼看她,隔着雨淋淋的车窗,隔着一层层的玻璃罩——无数的陌生人。人人都关在他们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在她心中,已然是认为人与人没有真心,人的交往不过是利益驱使,哪怕遇上了爱情,也无法达到想象中的亲和。尽管范柳原是喜欢她的,但他不懂她,也为她的算计恼怒:“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两人的恋爱不能是两颗心靠近,她依旧孤独,在范柳原来了又去后表现为一种“空”,并在文本中多次出现,如“流苏的屋子是空的,心里是空的,家里没有置办米粮,因此肚子里也是空的。空穴来风,所以她感受到恐怖的袭击分外强烈”。空的重复亦是白流苏内心孤独的体现,因为孤独,所以没有寄托,因为没有寄托,所以更加孤独。心灵的孤独让她饱受折磨,她在人生境遇的思考中也不免自问:“她管得住自己不发疯么?”而她没有答案,只能让孤独在心中继续空荡。


3、 孤独感——作家心理的映射

张爱玲是一个不喜欢站在故事中说话的作家,总把自己隐在故事背后,但白流苏却分明带着点她的影子——一个孤独的倩影,看待世间也总是用苍凉的目光。白流苏的“孤独感”在文本的呈现表现出了张爱玲对这类女性的理解,他们是时代的产物,是人情的产物,亦包含着作者自身经验的体悟。

(1) 作家生平及自我反思:私语

张爱玲写《倾城之恋》的年纪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很年轻的,但23岁的她已然经历了常人所不能经历的“传奇”人生。她生于新旧参杂的家庭,母亲去留洋,与全然是旧式模样的丈夫离婚后离开家庭,致使她被落在一个重男轻女、饱受后母折磨的旧世界。她本该是心高气傲的天才人物,“三岁时能背诵唐诗”、“七岁时写了第一部小说”、“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极为敏感”,但却被留在一个“那里我什么都看不起”的父亲的古旧家庭,父亲的寂寞被凝聚在他的房间里——一个坐久了便会沉下去的地方。弟弟女佣的刁难、后母的刻薄、父亲的暴怒,都在她的心上留下了伤痕,她想着逃离,逃到母亲家里,然而现实又是沉重的打击,母亲的经济实力只能供起一个人,同样逃离的弟弟只能原路折返,带着仿佛可以共通的孤独离开。她在母亲的家中也并不十分快乐,敏感的她能感觉到母亲对她做出的牺牲,也感受到那份思量牺牲是否值得的怀疑,最后终于是觉得自己“是赤裸裸的站在天底下了”。正如白流苏不能融入老式的白公馆,张爱玲也始终和自己的家庭带着隔膜。她在家中习得的冷眼看大家庭尔虞我诈的眼光融进了文字,在她的笔下,人与人之间没有温情,只有非母非父非妻非夫的利益关系。作者看待世间的目光被揉进文字,塑造出了有“小坏”的人物角色,反映着作者的现实视野。

(2) 社会背景:三四十年代的战火

虽然无论是他人还是张爱玲自己都说自己的作品非革命,“我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但基于三四十年代创作背景的烙印还是打在了文字上。《倾城之恋》中的一个重要意象就是浅水湾饭馆旁的灰墙,是过去文明颓败的象征,也启发了人们对于文明和爱的思考。故事中“倾城”的背景(1941年的炮火)成全了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这确实和主流的革命、战争题材背道而驰,但也反映了作者对社会的思考。张爱玲原先在英国读书,因为战争又到了香港,在香港亲历了港岛沦陷的全过程,断了学业从此到上海以卖文为生。她并不总提起战争与革命,但已经看到它们对文明的打击,在战火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渺小,她也趋向了对孤独的留守。她对革命、战争有自己的体验,但又敏感,或者不想敏感,其实也是孤独感的体现。她在乱世中摇摇晃晃地站起,留在世上的小说总是“一个美丽而又苍凉的手势”。“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可是这时代却在影子似的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她对于这个时代的感受也有着一种带着被抛弃的、沉沦的姿态,既是旧世界的遗者,也是新世界的茫然之人。

(3) 女性本体感悟:屏风上的鸟、非女儿非妻子的社会体验

后世对张爱玲作品研究经历过盛期和衰期,在其兴盛时期,女性主义视角研究有着较为丰富的成果,如对她作品的研究浮出历史地表一般,女性主义理论也浮出历史地表。作为现代文学文坛上独特的存在,常常有人把她和苏青对比。戴锦华对此表述为:“如果说,苏青的女性世界是一座空旷、艰辛、冰冷的囚牢,那么张爱玲的世界则是一个为色彩所窒息的、充满幽闭恐惧的世界。”张爱玲的文字是带着华彩的,但是内里却是窒息的世界,其实也是她对女性世界的看法——美的女性、空洞的文化象征和逼仄的生存空间。在《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是经营,是没有爱的爱情传奇,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白流苏对爱情是没有追求的,因为大多求而不得,她的追求是可以安稳存活的、可以离开她所不愿也不能再待的家的逃离。“这里面,经济利害是在场的,爱情是不在场的。柳原意在求欢,流苏旨在求生存,这是女性的悲哀。”范柳原的情话是调情,而她的态度总是带着提防的姿态,因为她深知女人和男人的不平等,“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这段文字不仅仅是白流苏对看法,支撑其行动的理论依据,更是张爱玲的看法,是她对世间存在的不公的揭露。她对女性的感悟像是“绣在屏风上的鸟”,“这与其说是一个关于飞翔与逃遁的意象,不如说是一个关于死亡与囚禁的意象”。对于女性本体的感悟是对女性空洞文化符号的反抗,而这在她的世界存在的不能被理解的反抗也加深了她的孤独。她一生既非女儿,也没有成为世俗中的妻子,在美国的隐居生活,为她的孤独打上了屏障。


4、 结语

张爱玲认为自己的写作是在描摹社会现实,“既然有这样的事情,那我就来描写它”。但同时也并非现实主义作家,也不是浪漫主义作家,她用苍凉描绘世事,让作品透露着浓重的“孤独感”,折射出对“悲壮美”的追求。张爱玲的作品从文字上的华美到给人心灵苍凉的共鸣,可以说这份能被感受到的“孤独感”起着非一般的作用,它让台后的作者走到面前,却不惊扰文本的美,只是从心理层面带来孤独的审美体验,隐隐闪着社会的、历史的、文明的和个人的能被理解能被传承的苍凉的伤痕。

(一审编辑:陈海玲)

(二审编辑:刘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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