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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架

来源:作者:21 聂桦
时间:2022-11-10 18:08:08点击: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你要到哪里去?”

在写小传之前,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三个问题,苦苦思索以至于月亮升起又落下,我依旧毫无头绪。思维如同秋收后的麦田,一片荒芜,除了喧闹的蛐蛐儿和杂乱的草垛,没有任何灵气。

事实上,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里,我的生活和我的精神世界一样,不过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没有波澜。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在孩提时就被拆下来的秋千架了吧。

这个秋千架是我四五岁时,祖父用一块废弃了的木料和箩筐麻绳制成的。每到下雨天,出于对我们这些不能出去撒丫子跑而眼巴巴望着外面的小孩儿的怜爱,祖父就会从后院的废料桶里翻出这个秋千架,穿孔,搭线,打结,厚重粗糙的木板和干枯硌手的麻绳在祖父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中流畅地变换位置,像是涂抹了润滑剂一般,不消半刻钟,一个简易却结实的秋千架便在屋檐下搭好了。

我和弟弟你推我搡,争抢着要第一个坐上秋千,有时候甚至会大打出手。可祖父也不生气,只在一旁将我俩儿拉开,劝说我让小弟先上去。我自然不肯,但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谁让我是姐姐呢?用祖母的话说,祖父惯是会当“老好人”的。

秋千架很小,却可以荡得很高很高。站在秋千架上,可以看见门外的大河的水是墨绿色的,可以数清河面上有几只鸭子在低头梳理自己洁白的羽毛,可以看见高柳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和布谷鸟。如果胆子再大一点,还可以看见细雨里未来得及回家的农夫和村妇,看见在山的那一边,还有老牛带着小牛,后面跟着牧人慢慢往回走······

吱呀~吱呀~麻绳和屋梁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却又被欢愉抛之脑后;雨水淅淅沥沥,打湿了头发,模糊了双眼,也拦不住秋千架上那颗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的心。秋千架慢慢晃动,我的身子也慢慢晃动,越来越高,越来越快,直到快和院子里的小梨子树一样高的时候,才会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爷!爷!我怕!秋千停不下来了!”

“不得有事,你莫慌,莫乱动。”

爷爷会在石阶上摁灭草烟卷儿,拍拍手,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准时机,一把拉住秋千架的绳子,直到秋千架停止晃动,我平稳落地。

秋千架就这样在雨天晃动身躯,在晴天便逃到后院歇息。它不紧不慢,享受着独属于乡村山林的野趣。

秋千架荡啊荡,荡过了四五年的光阴。到十三四岁时,我去了县城读书,回家的日子慢慢变少,当初贪玩的心也慢慢被考试占据了大半。秋千架从狭小逼仄的视野里逼了出去,它再也没能在雨天晃动它灵巧的身姿,远地躺在了那个积满了灰、堆满了各种奶瓶、小孩儿衣服和生锈农具的旧木桶里了。

初高中六年的日子都在考试和练习册中度过。铺天盖地标语宣誓着要通过高考独木桥走出大山,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我从不质疑老师苦口婆心的劝说,同桌斗志满满的鼓励和学校广播站每天中午准时响起的高考奋战曲。我知道这些东西没办法消除,没办法反叛,它们有与生俱来的魔力和合理性。可偷闲之余,我又会忍不住质疑它们存在的意义。难道真的只有抢先一步走过这条高悬的的独木桥才能去看外面的世界?

我又回想起屋檐下那高高的秋千架。但祖父却否定了我的想法。这是我第一次同祖父产生隔阂——它们并不热烈,只是像猫儿身上的几个虱子,不时钻出来咬一下,生疼!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这样的平和是伪善的,只有秋千架才是纯粹的,只有秋千架才是真真切切懂我的。

高考前夕,我回家散心,在后院闲逛的时候,却不见了那个旧木桶。我满脸疑惑,祖父却很平静:“木桶桶里面早就长虫了,底下面都烂了一大块,你们不到屋里,我一个人懒得出去砍柴,就把它里面的东西搬出来,桶子劈柴烧了。”

嗯,烧了也好,多少年的老物件,放着也是碍事。

所幸秋千架没有烧掉,或许祖父还想着自己的重孙儿能坐上秋千架,看看外面的世界。然而还没等到小重孙会说话,祖父却先坐上了秋千架,去了另一个世界。

去年夏天的葬礼上,我跪在灵堂前,呆愣愣地按照道士的嘱咐,跪下,磕头,上香。我没有像文章里说的哭得肝肠寸断,只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

雨水也来得突然,一如祖父离世的噩耗那样猝不及防。

在灰尘里埋没多年的秋千架也在夏天的雨水和炎热的夹击中,永远安详地躺在灶膛里,燃烧着最后一点灵动与热情。

成长是一条大河,有的石子扔进河水里就被浪花吞没,有石子却会激荡起更大的浪花。而那个搭在屋檐下秋千架就在河面上轻轻晃动,它不会被沾染,无论多久,它依旧那么安详。

可我依然怀疑自己,如果再有人问我那三个问题,我是不是有勇气堂堂正正地说:

“我是秋千架上的人,

“我从秋千架上下来,

“我要到秋千架上去。”

(一审编辑:郭瑶)

(二审编辑:谭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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