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只合樽前老，雪满长安道。

——题记

不知道有多久，未见到春雪了。

儿时的春雪，轻柔，雪白且娇嫩，娇嫩到如同将开的昙花。不信？你瞧，她落到地上的时候是多害羞，见了人便化作水逃走了。

可巧今年年初，遇上了一场春雪，四处都是斑斑点点的白和冷风，纵然如此，人们依旧如潮水般往最近的集市赶去。

春日的集市向来都是很热闹的。除了批发市场送来的瓜子、炒货、日常生活用品，腊月里种下的芹菜、白菜、萝卜也已经上市，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不时还滴下水来。买菜的人左挑挑，右选选，终于在长街的最末处站定了，俯下身子拿起一颗白菜或是萝卜，看了看，心底是实打实的满意了，还是得把眉头皱起来：“你这菜洒这么多水，得压多少秤啊？”

小贩听了，也不生气，迎着笑脸：“我们这小本买卖，洒水也是让菜叶子新鲜写，要是嫌弃水多，给你便宜个毛把钱也好哇！”看着菜上了秤，给了钱，一桩买卖就这样做成了。买菜的欢欢喜喜地走了，手里提着的白菜叶子翠绿，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中。菜贩子则是数了数刚收到的钱，同身旁的人聊聊天，期待着下一桩生意。

可惜，我向来是不能早起的，这样热闹的集市场景也只能听赶集回来的祖母说说罢了，她之前也是众多小贩中的一个。但近年来，祖母的腿脚愈发不便，就不怎么赶集了。也是，岁月赶着祖母不停往前走，她哪里还有心思赶集呢？

尽管老天爷想让祖母歇一歇，但她总是闲不住，费尽心思，在屋子边开出了一小块菜地。这地方原本是牛棚，但自从卖了牛、拆掉棚子之后就一直荒废着，杂草树枝堆起来约莫有一丈多高。没人想到把这里收拾出来，更没人想这里还有什么别的用处，但祖母却在这里种上了菜。

我笑她：“喊你不要搞这些了，窄窄的地方菜没种出来多少，倒是把人累趴着了！”

“你们是大树底下躲荫凉，是不会过日子的。我到这里种上些白菜，能省下不少菜钱嘞！”

“那你买菜种子也贵嘞，还费工夫！”

“哪个讲贵的？我这菜种子就一块钱！”

我说不过她，可又怕她摔着，只得出门帮她。可她却早就看透了我的心思。远远地就冲我喊道：“你不要过来，快看你的书去！我还没老到动不得！”

“要得要得！”

就这样，我坐在屋内抱着厚厚的本子，祖母这在菜地里用小锄头刨着土，祖孙俩不时说说话，欢声笑语里，日子就过了大半。

但我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到了正月十五就差不多结束了。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祖母要准备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常常是从早忙到晚，可谓是脚都停不下来。

“要不明天把鸭子杀了？到了学校就吃不到了！”

“明天我们赶个场，买点新鲜菜？要不要给你们做点霉豆腐？”

“明天我要把腊肉炒了，你们出去打工上学都要带着吃。我一个人在家吃不完的！”

开学前一晚，我和弟弟看着她不停地往包里塞东西，书包早就拉不上拉链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够。

“够了够了！吃不完要坏的！”

“你们晓得什么啊？我怕到学校了觉得好吃都不够你们吃的！”说着，又往里面塞了一罐腊肉。昏黄的白炽灯下，还能看见玻璃罐里油亮亮的、粘着大葱的肉片。

此刻的屋外，料峭寒意裹挟着春日的生机从远山袭来，混着新生的花草香；屋内，火塘里跳动的柴草拼命往上蹿，挂在炕上的腊肉被烧成了浓厚的烟熏色，油脂受热溢了出来，掉落火中，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

春天里，祖母总是在忙碌着，忙着园子里的菜有没有被倒春寒冻坏，忙着给小辈们的衣食住行，忙着新一年的生计。她经常说我们好好读书，以后到大地方去过日子，不要老是惦记家里，却又总是抱怨：“一个个的，都想往外面跑，外面有什么好？”

“哈哈哈，那没事，以后等我们有钱了，带你一起出去玩耍嘛！”

“要得！要得！我反正要跟到你们的！”

虽是祖孙谈笑，却不知为何多了一丝心酸。祖母今年已到了古稀之年，几十年的风霜早就染白了她的头发。脸上布满额度沟壑都是岁月留下的痕。儿时要蹲下才能给我扎小辫儿的她如今却也看不到我的头顶了。

她好像已经走不动了，而我们却必须往更远的地方跑去，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远到她看不见我们的身影，我们听不见她的声音。

成长是一条大河，慢慢地吞噬掉许多东西，包括她的日子，我的稚嫩。我们都被这条大河推着往前走，不管前面风浪多大，除了向前，别无选择。岸边四季轮转，风景变换，我们没有时间去欣赏。可祖母依旧延续着传统，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不敢遗漏任何一个环节。因为她知道，她的孩子们会在每年冬天沿着小河回到港口。在无法相聚的日子里，她曾经交给孩子们的玻璃罐子，连接这两地的亲人，让沉甸甸的思念有一处安身之所。

而无论走到哪里，她的孩子们都会永远记得有一个重要的时间，记得不论风雪多大，都会有人带着一年的收获，在记忆深处热好饭菜等着他们，分享一整年的幸福。

那是下雪的春日独有的温情和暖意。

（一审编辑：冯雅婷）

（二审编辑：邓郁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