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东县生活了19年的我从未去过沙井湾村，即使它在2013年就被列为国家传统保护村落，算是一直有听说却从未相见。

初至达沙井湾老屋，它那恢弘的大门就深深地震撼了我。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不由得感叹祁东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来之前爸爸和我开玩笑说：“老屋进去了就出不来啊。”当时我深表怀疑，但等我真的走进老屋，发现老屋真的是廊腰缦回，占地面积极大，走在其中确实容易失去方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政府的修葺资金由于某些原因未能全部使用，因此老屋只是修了一个外墙，内部依然是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一眼望去，遍是伤痕。

我和朋友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扇雕花的木窗，十分惊喜，纷纷去和它合影。后来询问了久居老屋的邹奶奶才知道，文革前老屋全是雕花的窗户。我参观了老屋精美的石雕、木雕、彩绘等等，这些建筑细节给了我多大的震撼，文革时期“四清”对它们造成的破坏就多使我痛心。刘氏祠堂空荡荡，廊下门前的石雕都被磨平，木雕门窗都被砍削，飞龙彩凤和才子佳人都被石灰水抹去颜色，连老屋优秀的排水系统都未能幸免于难，曾经鹅卵石铺就的走廊全被挖成了水池用于沤肥。

在奶奶的讲述中，我们得知文革后，老屋依然在不断地受到伤害。一方面大量居民搬离，房子无人照料，加速了老屋建筑损坏的速度；另一方面，部分老屋居民利欲熏心，勾结外面的人偷盗老屋仅存的石雕等物件，大门一对可以让成人半卧的大石狮子、新沙井湾老屋可供一人酣睡的雕花石床、老屋内部的雕花石柱础……都被这些人偷走，下落不明。随着雕花技艺渐渐失传，手工艺人再难寻觅，这些精美的雕花物件的价值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奶奶说得对，这些东西花多少钱都无法复原了。

老屋是寂寞的，即使素不相识，里面的居民们也乐意将老屋的故事与人道来。在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中，地主就是压迫与黑心的代名词，而老屋就是晚清一户刘姓地主的私产，现在的老屋居民除了三户地主后代外，主要是当初在地主家做工的人和地主被打倒后从其他乡镇赶来占房居住的人，按照课本的说法，这些人应该对地主深恶痛绝，可是，当我问起地主的故事，这些善良的人们都是叹息。对于地主，他们只有同情。邹奶奶说起地主的第一句话就是：“地主并不坏，他们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聪明一点点攒下的钱建的房子。”我们有幸遇上了一个地主的后代，提起先人，这位奶奶有些激动，转身走了两步才开口说道：“那时候的人很蠢的，那么努力赚了钱舍不得花，要攒下来，结果怎样呢……”闻者心碎。

历史留下那么多的故事，可我们仅忙于讲述自己的事情，忘记了去倾听历史的声音，错失了许多寻宝的机会。离开老屋时我的心情要比来时沉重很多，老屋沐浴了一百多年的阳光，如今太阳依旧普照大地，这还是晴天，可它却不再安好。

不见则不念，既然已经相见，心中就不免总是挂念。再至老屋仍是晴天，孩子们都在大门外的水渠边嬉戏，中年人在廊前打着字牌，老人摇着蒲扇聊起某年某月的事情，这确是老屋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这次来到沙井湾老屋，心情已与初次拜访截然不同。初见时只知道老屋历史悠久，古色古香，只见到了历史赋予它的美与沧桑，未见其厚重。此次再至，又从那高高的门槛跨过，进入它层层叠叠的内心，感觉像是从拆礼物到了仔细阅读一本厚重的古书。

驻足和老屋居民聊天后得知，我们因为不熟悉参观路线错过了许多雕刻与彩绘，为了避免遗憾，此番我们仔细地寻找着，却是更加触目惊心。从门框到柱础都有刻痕，只是很多都被磨平，甚至看不清具体内容。滴水固然可以穿石，但上面凌乱的痕迹告诉我们，毁坏这些精美石雕并不是自然风雨。

抬头蓦然看见小楼屋檐下的彩绘，游龙戏凤，色彩艳丽，环顾却发现只有这两座小楼的彩绘经过修复而清晰可见，其他处都被人们慌乱抹上的石灰浆覆盖，仔细观察才能看出色彩。蒙在彩绘之上的仅有石灰吗？那些不甚清晰的彩龙仿佛穿梭在浓雾之中，躲避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

时代变迁，美的价值也随之变化，从罪证变为宝藏也不过用了四十年的时间，游客来来往往惊叹美也惊叹消亡与苦难，而老屋的居民早就将视线从残垣上移开，静默地挑着满担作物走在青石板上，走入老屋更深的内里。

（一审编辑：谭薇薇）

（二审编辑：马琳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