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一条清澈的小溪悠悠流过，小溪旁有良田美池。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间居民，往来种作，怡然自得。

    这天下午，一个和尚来到了这座村庄。

    和尚清秀脱俗，飘飘欲仙，行走在小路上时，引得路边斗鸡撵狗的小孩儿一个个呆呆地望着。

    扶苏不紧不慢地走着，似在散步，午后不算太烈的阳光洒在他脸庞上，好似每一根毫毛都舒展开来，使得他整个人都带着淡淡的光晕。

    直到小溪旁，他停下了脚步。

    只见小溪旁的一块湿湿漉漉的青石上，坐着一个少女。

    少女偏棕色的齐肩短发蓬松地挂在耳后，她戴着一顶草帽，遮去了大半张脸，微露出极白皙的下巴，长裙下的圆润小脚随意晃着。 她拿着根鱼竿，在钓鱼。

    一旁草地上躺着一个少年，少年嘴上叼着根狗尾巴草，不安分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少年微偏过头，永远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真正的五官摆列，好似平淡无奇，好似你心目所认为的什么是最美的模样，他便会是那个模样。

    他望过来的时候，是一种集天地之力的美，海浪惊岸，山海更迭，惊心动魄，从容舒缓。 少年就像是没有注意到扶苏一般，又偏过头去，那是一种对于沧海桑田，芸芸众生的漠视。

    一转眼，铅华现尽，天生媚态。

    少女提起鱼竿，她钓上一条鱼，那鱼瘦骨嶙峋，凶相毕露，她毫不在意地将其扔进一旁的鱼篓里。

    扶苏细细一看，那鱼篓里终于凑齐了四条。

    “执书人真是好兴致。”

    “大师不在寺里念经，跑到我青丘桃林里来做什么，怎么，想来为那几人求情？”

    “贫僧与那些人无半分关系。”

    “嗯，很好。”

    扶苏临溪前，举目四望，笑着说道：“听闻这桃林乃是上古的青丘狐帝，为了那太极大帝所建，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幻境。当年那武陵人误入，如今贫僧能得执书人允许，也见上一回，真是三生有幸，多谢执书人。”

    元九随意挥挥手，回道：“得前人荣荫而已。”

    扶苏笑问道：“不知执书人打算怎么处置这四条鱼。”

    元九很奇怪地看了扶苏一眼，幽幽道：“烤了。”

    扶苏嗤笑出声，半响后才正色对着元九说道：“贫僧这里有一出好戏，不知执书人可否赏脸一看。”

    元九不置可否，她一把扯下少年嘴里的狗尾巴草，接着从鱼篓里摸出一只肥胖的大头鱼，粗暴地从那鱼身上拔下什么东西，便连鱼带鱼篓地全扔进了河里。

    少年懒懒起身，打了个哈欠，右手随意一挥。

    只见三人旋即悬空，这片天地就像一幅山水画，有人伸手进去轻轻一扯，青山绿水抽象旋转，天地颠倒。 就像搅乱一池春水，幻境摇摇欲坠，少年凌空一点，旋即崩塌。

    白莲社四人一阵恍惚，等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古老佛寺。

    门外天地间漆黑一片，寒风呼呼吹啸，尖利似人指甲划过刀剑的声音。 供奉台上的烛火，摇摇欲坠，映在四人脸上，宛如虫爬。

    老鬼走到供奉台前，盯着台上陈着的一只冰盒，那冰盒里盛放的不是其他，正是一个面色红润，仿似还有呼吸的白嫩婴儿。

    “白氏乘黄。”老鬼咬牙念道，带着藏不住的激动欣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知道此刻异兽之主定在某处盯着他，但是他们已走到这一步，只有赶紧弄到白氏乘黄，再另找出路。

    想着，老鬼迅速出手，就在他手即将触碰到冒着寒气的冰盒，一只匕首突兀钉来，险些钉住其手。 一股几近灭顶的杀气逼近老鬼头顶，老鬼一拳轰出，与偷袭他的人相撞，各自滑退十几步。

    老鬼抬头，眼底冒出仿若凝成实质的怨恨阴毒，一个名字从他的嘴里逼出来：“半髯子。”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与白莲社有大仇的半髯子，浓烈冲杀声由远及近，青城山人早已杀进寺内。

    半髯子微晃身体，将交手时潜进身体内的黑色劲气化去，二话不说，直向那冰盒暴冲而去。 老鬼旋即出手，眨眼间两人便交手了十余合。

    两人再次分开时，气息皆有些纷乱。老鬼看了眼寺内，发现自己的人已被青城山的人围攻。

    半髯子见老鬼面色不虞，朗声道：“老鬼，我劝你还是尽快撤去，白氏乘黄可不是你能够染指的。”他心知将老鬼逼到绝境，必会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这可不是他想见到的。

    “我白莲社辛苦那么多年，岂会将成果拱手让人，半髯子，你太想看我白莲社了。”老鬼狰狞一笑。他不再犹豫，打开自己腰间布袋。

    半髯子一挥浮尘，直击上前，忽见原地冒出几人，那些人面容枯蜡，行动僵硬，散发着通天的凶厉与恶臭，正是僵尸。

    老鬼控着僵尸，一掌轰出，直轰得半髯子连连后退，一脚在地上搓出一道深痕，撞至柱上，才停下。 半髯子咽下喉间翻腾的气血，冷眼盯着隐在僵尸后的老鬼。

    身为赶尸人的老鬼在僵尸后挥臂踢腿，跳着诡异而癫狂的步子，嘴里念出断断续续渗人恐怖的调子，控着几具僵尸瞬间列出阵势，将半髯子围包在内。

    青城山人想冲来，却被顿时爆发的白莲社三人抵死拦住。

    半髯子生生被一群僵尸扑下，压在中央，只耳听得生啖其肉的“扑哧”之声，鲜血从一群僵尸下渗流而出，青城山人个个双目赤红，剑锋惨烈嗜血。

    老鬼冷冷睨了一眼一旁蠕动嘶吼的僵尸堆，便回转过头，来至冰盒前。他抬头看了眼供奉台后的伫立的佛像，佛像尊严，慈悲的双眼却是毫无触动地望着店内血腥凶残的一幕。

    老鬼冷笑一声，他抬手便抓向冰盒，手刚触到冰盒，那寒气便刺骨而来，如果不是老鬼迅速运转体内血气，他的手立马就会彻底坏死。

    老鬼眯着眼，再次舞动双手，一只僵尸便是直冲而来，大掌毫不犹豫劈向冰盒。 供奉台瞬间化为齑粉，寒气迅速弥漫僵尸全身，转眼间僵尸全身便被一层虽薄却冰寒无比的冰裹住，几个呼吸间便裂成几个尸块，再无声息。

    “好猛的封印。”老鬼喃喃道，那冰盒之上裂出几道细缝，然后土崩瓦解，寒气飘散。 那婴儿在没有冰盒的庇护后，瞬间化为原形，现出一只幼小的乘黄兽，乘黄兽其状如狐，但背上所生的三角毫无顾忌地显着它的灵异。

    老鬼正欲将其收走，一道劲气直击其背部，老鬼一口鲜血喷出，目眦迸裂地望着身后陡然出现的半髯子。 此刻半髯子浑身是血，半脸已是被啃得坑坑洼洼，左臂之上已是现出森森白骨，极是狰狞可怖。 一旁地上列着僵尸的残肢断腿。

    半髯子未被毁的另一半脸疯狂地抽搐着，彻骨的疼痛弥漫全身，怒火冲天，脚一点地，凌厉的攻势便是直轰了过去。 老鬼抵挡不住，眨眼间又是几口鲜血喷出。

    “师父。”灵均尖叫一声，随即对天一阵嘶吼，其声凄厉异常，似万千鸟鸣，威压四方，直冲云霄。只见她的背后瞬间扇出一对铺天黑翼，双翼抖动，向半髯子猛扑而去。

    层层黑羽铺天盖地而来，微微颤动，半髯子迅速闪过，回头却见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早已钉入道道黑羽，锋利似刀，直钉入地面三寸。

    半髯子对于灵均瞬间爆发的攻势，竟应对不及。

    见灵均将半髯子拖住，老鬼迅速出手，想夺了白氏乘黄便撤。 忽然，一颗子弹袭来，直钻透老鬼手心，他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地盯着前方。原来佛堂内不知何时，窜进一批特种兵，彻骨钻心之痛告诉老鬼，他们提着的是真枪实弹。

    在长枪短炮冰冷的扫视下，全场寂静，老鬼一方人默默回聚一起，脸色变化不定。青城山人直接收回长剑，冷冷站在一旁。

    从特种兵内走出一人，让躲在一处一直俯视全局的元九感到很眼熟，她很快想起，正是那天与自己在咖啡馆谈话的男人。

    元九不禁眯起眼睛说道：“这人我以前见过，他曾想从我这里套出白氏乘黄的秘密，我还以为他放弃了，原来是等在了这里。”

    “这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穆清看着那走出来的男人，幽幽说道，他扫视一眼身后的队员们，陶陶和元九皆疑惑地望着他。

    穆清发现队伍里少了个人，这才笑道：“居然是易容术。”他对着伙伴，继续道，“你们觉得他像谁？”他手指着那个男人。

    元九，陶陶摇头不解，扶苏则笑而不语。

    反倒是穆清那队的教官冷声说道：“是余衷，和你们一起的余衷。”

    元九这才想到，自从幻境消失，余衷就不见了。怪不得，怪不得会有这场联合军事演习，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其实只是设个套让她钻罢了。

    “这些人应该一直都等在暗处吧。”元九目光幽深，俯视堂内忽然出现的特种兵和青城山人，对着扶苏说道，“真是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余衷缓步走出，一个特种兵早已上前取得冰盒，交于了他。 他打量了下手中冰盒，声音轻飘，笑容讥讽地说道：“白氏乘黄可是我们朝廷追寻了许久的神物，小小一个白莲社胆子倒是挺大，我劝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可别自寻死路。”

    老鬼额头青筋粗似蚯蚓挣动，他目光如狼盯着余衷那张脸，随机狰狞大笑道：“今日是我老鬼谋算不深，被你等小儿陷害捉弄。来日，我必定死寻机会，捉你们一个个做成僵尸傀儡泄愤。”

    “动手。”余衷面容扭曲，尖声叫道。 一时，密密麻麻的枪林弹雨直射白莲社四人所在位置，密集枪声直憾人心。

    瞬间，佛堂内光芒大炽，刺痛人眼。一双小楼大小，充斥整间佛堂的黑色羽翼在一片枪林弹雨和刺眼光芒中，前所未有的舒张开来。

    无数颗子弹击中这双羽翼，黑色羽毛混着丝丝血肉铺天盖地地绽开，一声痛苦至极，让人腿软心寒的鸟鸣声激起阵阵无形的声波，声波一圈圈荡漾开来，被击中的特种兵和青城山人直飞出去，连吐几口鲜血。

    余衷被一群人护在中央，他攥紧手中冰盒，盯着光芒大盛的佛堂中央，面容带着野兽般的恐怖颤动，咬牙出得一口血丝。

    老鬼宛若厉鬼的宣誓在佛堂内依稀回荡，灵均那血肉模糊的双翼早已带着白莲社人飞出佛寺，逃开了。

    佛堂内一片寂静，半髯子心有不甘地望着白莲社人逃离的方向，又转过身询问身边的余衷。

    余衷恨恨说道：“不必追了，白氏乘黄已经到手，省的横生枝节。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一批人撤出佛寺，一个恍惚间他们便出现在了白山山脚下，他面色不虞地望着身后这座山，淡淡念道：“迟早有一天……”

    经过一场大战的佛堂，满目疮痍。

    元九一行人走了出来，后面的陶陶着急问道：“九九，你就真让那群混蛋把乘黄带走吗？”

    元九走在废墟间，捡着散落一地的黑色羽毛，她拿着一只仔细端详片刻，然后手一晃便收走所有的羽毛。她这才转身说道：“这么简单就想带走我的人，他们也太小看我了。”

    五日后，龙鱼村

    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守在村口，她正是当天收留元九所在队伍的那家人里的年轻的母亲。 等她看见前方山路口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抱着孩子迎上前去。

    元九手上懒懒晃悠着一个菩提子挂饰，笑着对面色激动的年轻母亲说道：“等急了吧。”

    “还好. . . . . .”年轻母亲脸色微红地说道。

    感受到年轻母亲满含期待的目光，元九也不再耽搁，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布袋，这只布袋是元九在幻境里时，从弥勒佛手下抢来的。 元九打开布袋，接着一只白莲花便飘忽而出，光华屡现。

    “阿洛……”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年轻母亲脸上滑落，她小心翼翼地将白莲花接近胸膛，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怀中的小孩儿像是感应到了父亲的归来，立时也哇哇大哭起来。

    元九的心像被泼上一杯鲜榨柠檬汁，很酸，艰难说道：“他之前被人取出了白莲心，哪怕今后将他复原人身，那心智，恐怕，恐怕也难恢复。”

    “他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放心吧，这笔帐，我会跟那些人好好清算。”元九眼色通红，咬牙切齿道。

    当初余衷便是找到她，想问出白氏乘黄的下落，据说是朝廷的某位大人物即将油尽灯枯，便想拿那白氏乘黄多苟延残喘个几年。

    元九当时满心嘲讽不屑，你想要多偷生些个时日，便要拿我的人的性命来换吗。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生死可乃天命常规。

    后来元九莫名其妙入了白山，便晓得有人贼心不死。白莲社人胆敢抓了白氏之国人，取白莲心，妄图偷取白氏乘黄。那位大人物不顾人性命，冷血无情，行那强取豪夺之事。

    都该死。

    年轻母亲，哦，不，应该称她为上一代的白氏乘黄。白氏之国藏有可令人长生不老的神兽，几千年来，小心行事。只可惜，不管他们藏有多深，依然摆脱不了世人对他们的觊觎。

    白氏之国一代只生得一只白氏乘黄，可是年轻母亲当时却生下了双胞胎，两个孩子里只能活一个。生的那个便是新一代的白氏乘黄，夭折的便被族人葬进了佛堂内。

    年轻母亲抱紧孩子，笑得很是凄惨讽刺。 她那夭折的孩儿可带不来半点的长生不老，所给的只有对那位大人物及其后代，生生世世，谁也剔除不尽的诅咒。

    元九将手里的菩提心送给年轻的母亲。

    陶陶那日回去后一阵哭闹，那位护崽心切的开国大将军雷霆震怒，趁机在朝堂上很是动作了一番。

    朝堂上究竟会是怎么个风起云涌，又有多少人由此被牵连落马，元九不好仔细问，只是不久后，那位大将军便让陶陶送给她了一只菩提子。

    元九想起以前三爷爷给她讲的一个传说。 在那遥远的上古时期，恰逢太极大帝生辰，西天菩提老祖一时心急，就拔下一根头发丝，化作一只菩提子，充当了贺礼。

    据传，这只菩提子可容下一方小世界，但太极大帝对它很是嫌弃。

    恰好，千年前，那个武陵人误入大帝的青丘桃林，大帝便随手赠他了那只菩提子。 菩提子跟随大帝身边多年，早已在内幻出了一方桃林小世界。

    后来菩提子辗转落入朝廷，现在又被大将军粗暴直接地取出来，交给了元九。

    “这里面的，便是那传说中的桃花源，进了里面，再大能大德者，也寻不到。”元九说道。

    年轻的母亲接过菩提子，这次是幸好，那些人没有觉察出他们的身份，但他们过够了东躲西藏的日子，有这只菩提子，正好。

    “多谢大人。”

    接下来，她会带着她的白氏国人好好生活，平安喜乐。

    元九又抱了抱，亲了亲小宝宝。她看着那位年轻的母亲，迈着稳定的步伐，一步步走远。

    这里的故事告一段落，元九转身，往前走。

    现在，她有一个个责任要去尽，一个个债，要去讨。

                                                                                                            白氏乘黄篇 完

（一审责任编辑：李佳欣）

（二审责任编辑：林艳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