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露水打在的身上，一个激灵，睁眼，对面的山鞍处，已经隐隐的泛着鱼肚白。少年盘腿坐在青石板上，手脚冰凉，发尖擎着点点水珠，一脸踌躇，咧着口的布包旁摆着沾着些许木屑的半新布鞋，想起师父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今天就算进门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今后机灵点。”门里的中年男子看也不看他，只顾摆弄手里的刨子；少年不知所措的在门边，随着“哧啦哧啦”的声音，薄薄的木花像是没睡醒的孩子，懒洋洋的堆向地面；早晨的太阳斜斜地穿过窗户，躺在蓬蓬的木花上，它路过的空间里细小的灰尘忽上忽下，一如他喉尖的那句“师父”。那天，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门边看着师父刨了一个上午的木板。直到吃午饭，才被发现，师父放下刨子看到还站在门边的少年，脸上飘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吃饭去！”师父问：“带了布鞋吗？”他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下午，师父给了他一个刨子，一双半新的布鞋。开始教他装刨子，磨刨剃。师父话不多，示范了两三遍，叫他自己动手便走开了；反反复复几次，总也勉强会了。磨了很多的刨剃，心里免不得有些骄傲地想应该帮师父磨好了所有生锈的刨剃，没想到师父又把他们收进了原来的盒子里，并不打算用，师兄们悄悄告诉他那是专门给徒弟练习的，小小的骄傲被尴尬无情剿灭。天终于全黑了回到房间里，脱下闷热的布鞋，问众师兄：“为什么非要穿这么闷热的布鞋？”二师兄说那是因为怕脚上钉进木屑，他们脚上的布鞋大半是师父给的。喉结僵僵塞在咽喉口，半天才吐出半个“哦”。

接下来的半个月就是刨板子，面对着木板和木板一样的师父，很枯燥。最痛苦的事情是早起，每天天刚亮的时候就得起床和师父练功，举石锁，练臂力，拉着线，练眼力。大早上的，睡意正浓的时候，空着肚皮，地面上的露水还未干，悠悠飘过的风凉飕飕的擦过手背，绵绵溜达的睡意很不甘心的挣扎着落败。要是起晚了，师父脸上的雷霆乌云准能被吓得连哼都不敢来半句。

师父话不多，发火也言简意赅。“刨块板子也高高低低，眼要看前面，手要直，用力压住刨子，没吃饭呐！”“刨剃的斜度要把握好，眼睛看什么的，吃干饭的！”“用完的东西要归置，一下工就急着跑，没吃过饭啊！”很不舒服，觉得总是用吃饭来充当骂人的方法很伤自尊，因为父亲说吃饭最大，但还是不敢反驳半句；低头默默忍受，默默按师父交代的改正，但是一边改正一边持续挨训的状况从未有改善的迹象。

师父吩咐事也是不给理由的，徒弟们也从不敢多问，因为师父的答案只会是一句：“磨磨蹭蹭还不去干，不想吃饭呐！”昨天师父吩咐今后每天多举石锁五百下，少年不服，索要原因，师父厉声喝道：“刨出快板子来高高低低的，手上没半点劲，不练饭都白吃了。”他恨恨地咬牙，心里爆发：“又是饭，饭，饭；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学了，根本就是不打算教自己真本事，刨块板子也要教半个月，还这么刁难，受香火不消灾的冷血饭阎王。”夜刚静，拎起自己的烂背包悄悄遛出旁门，小小的得意打压着不安和犹豫。一路狂奔，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这块青石板，半个月前的早上父亲送他到这里，“跟师学手艺，急不得，要眼到，口到，心到，选了这条道，就要学出样子来，别吊儿郎当做把戏玩，早起晚睡，听师父话，别嫌累。”……

伸手擦掉额头上冰凉的水珠，对面的山鞍处已经大亮了，不用多久就出太阳了；到时候，师父就会起床，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抽旱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徒弟们练功，吃早饭了，就用烟杆在石阶上磕几声算是招呼。心里紧张地想象师父发现他遛了会是怎样的表情，一定还会大骂“这个吃白饭的小子，没出息”。本来惹他发火应该是件解气的事，但是现在反而像给心上了一个金箍，紧扎扎的难受。老头人其实还是挺好的，几天前手被刨剃划了一道口子，以为老头又会发明一个关于饭的新骂法来指责他的粗心，出乎意料，老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到神龛前，在香炉里抓了一把香灰给他敷上，就蹲到地上“吃吃吃”几下磨好刨剃，正要接过来，老头说：“手不要着力，碰水，今天去给你二师兄弹墨线算了。”其实老头只是爱骂人而已，脾气坏点而已。既然“选了这条道，就要学出样子来，别吊儿郎当做把戏玩”，抓起包袱，趿上鞋子，急急往回跑，心里暗下决心：“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学出来。”也担心着，“千万不要叫师父看见。”

刚到大门口，正看见师父低头叼着烟杆，大步向自己这边走过来；呆立，支支吾吾舌头乱转：“师父……早！”师父眼皮一抬，眼里隐着惊讶的笑意，但面无表情，“这么早喝露水去了，快点放了家伙练功。”少年点了点头，向里走去，忽地转过身来对着师父的背影说：“我一定会学成的。”不等老头做出反应便抬脚进屋了。却不知背向他的老头轻轻咧开嘴，对着山鞍处刚冒出的新日缓缓吐了口烟，像吐了满心的牵挂与局促，笑了：“早，哼哼，立志要趁早呐……调皮小子，出息。”

（责任编辑 谷瑶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