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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菊

来源:原创作者:王怡萱
时间:2013-10-13 15:01:00点击:

巫天晴:

二月的冷风倒灌进来,玻璃门被推开又很快合上,阻隔了门外几欲被寒风撕碎的世界。紧接着一阵矫健的脚步声,踩在木地板上啪啪作响,愈渐清晰。

摆放好最后一束雏菊,我抬起头,看到一张几乎被雪花掩盖的脸,银色的头发上是雪,长长的睫毛上是雪,高挺的鼻梁上是雪……我注意到他眼角的一颗小痣,不显眼,但很难忘。当我最终望向他的眼睛时,咖啡色的瞳仁里倒映出清晰的我自己。四目相对,他很快移开视线,一瞬尴尬。

“欢迎光临,先生,请问您想要什么花?”我惯性般脱口而出。

他点点头,像是在询问,又像在自言自语:“听说有一种花,象征着迟来的爱情……”

“雏菊”我毫不客气的打断,顺手指了指柜台上摆放整齐的一排,“这些是今早刚从荷兰空运过来的。”

他亲手挑选了一束,我递给他一张卡片,再认真替他包装好。当冷风再灌进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一串湿漉的脚印以及不远处湮没在风雪中的黑影。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这真是位粗心的客人。无意间扫过那张卡片,我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痛觉告诉我这不是梦境。

卡片上,两行清秀的字迹,未干的墨水:

天晴,情人节快乐。——顾西爵

第二天我又看见了他,他脱掉被大雪包裹的黑色大衣,从身后拉出一把小提琴,还未等我开口,他已经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凄美的乐声缓缓溢出,令我心碎的旋律,我看到了电影里在广场上画着雏菊的惠瑛,隔着玻璃凝望着她美丽身影的朴义,站在她面前久久失神的正佑,我还看到了两个深爱她的男人拿着枪互相指着对方,枪响,倒地……直到最后一个尾音结束,他轻敲了下琴面,我才回过神来。

“你似乎听过?”。

“《雏菊》是我最爱的一部电影,没有之一”。

他饶有兴趣的望着我,从他的表情我看出了,他也赞同。

我一下子来了兴头,即兴表演了一段,模仿正佑的语气,念着那段经典台词:“醒悟得太迟的爱情,比起永远无法相见的爱情,更令人悲伤……一直走到了陡峭的绝壁,再也无法回头。我的心中,有一朵容易凋零的花。”

这段台词我独自一人念过无数遍,每一遍都忍不住潸然泪下,我曾经试图和别人分享,可总是对上她们无动于衷的表情,而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眼睛里像是下着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那种真切的悲哀与伤痛让我有那么一瞬,想要拥抱他。

第三天,第四天……之后的很多天,我都看到了他,他总是店里的第一位客人,带着那把小提琴。情人节过后,花店的生意很是冷清,多半时间他都耐心地陪着我,他交我弹会了几首小曲,我教他识别了几乎店里所有的花……我们有越来越多的共同话题,可从未问及彼此的过去。有一次我想起我们的初见,好奇心大发,问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指了指我的胸牌,顿时让我大感无趣。

“可我总感觉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我咬着吸管认真地说。

“哦?”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上辈子吧”。

三月大地回暖,我的头疾复发,春天万物新生,而我总会在这个时候病倒。今年似乎与往年不同,除了一如既往的疼痛,更发生了一些不由自主的改变。比如我开始厌恶雏菊的香味,而茉莉的气息让我觉得分外舒心。比如我已经不能完整的背出《雏菊》里的经典台词,而那些句子也不再能感动我。再比如我开始无缘无故的觉得心烦意乱,可一见到顾西爵便无比心安。有一天,我趴在柜台上头痛难忍,隐约中感到顾西爵正向我走来,我难受得像快要死掉,我听到脑海里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要挣脱所有的拘束,我听到嘴里艰难地发出一个两个字:“小西”。

不是我,这不是我,我从来只会说,顾西爵。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雏菊的枕头,雏菊的床单,雏菊的墙纸,一切都是明艳的……

门外传来一阵低泣。断断续续的女声:

“陈医生,这孩子还会醒么?”

“您指的是哪一个?”

女声哽咽了……

“或者说,您希望是哪一个?巫太太,现在决定还来得及,您是知道后果的。”

女声突然坚定起来,

“我只有一个孩子,巫天明。”

“巫阿姨——”熟悉的一直未开口的男声。

“别忘了你爷爷怎么对你说的”。女声立即打断。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女声的主人,我叫她妈妈,而顾西爵,原来你一直是知道的。你们真正爱的人叫巫天明么,我真的感受到她的存在了呢。我恨你们,可已经来不及了。

顾西爵:

四个月前,我抱着体育课上突然晕倒的天明去校医室,我和天明打小一块儿长大,知道她有头痛的旧疾,每到冬天几乎不能出门,怕是又到了犯病的季节。直到爷爷告诉我一切,我一直这样单纯的认为着……

回家后我问爷爷,天明到底患了什么病?这个问题自小我已经问了无数次,爷爷总是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了自然会告诉我。

这一次爷爷面色凝重的开口:“你一直问我为什么天明一整个冬天不能出门”。我用力点点头,爷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道:“因为那已经不是天明,是天晴。”

爷爷说,天明与天晴,是寄在同一个身体里的宿主,是同卵双胞胎异化的产物。未成年以前,由于各方面发育还未完全成熟,两个宿主可能在不同时期成为身体的主人,而另外一个生命体暂时封存,生理上处于沉睡状态。医学上称之为双重人格分裂症。而成年后,若继续保持这种状态,人体会因为长期紊乱而彻底崩溃,所以需要人为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因为这种手术极凶险,存活的可能性很小,医生会根据二人的发育情况做出判断,而在受精卵形成的时期,天明占有微妙的时间优势。可以说,天明是姐姐,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

我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爷爷的眼眶湿润了,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你巫阿姨怀孕十个月的时候,你爸和巫叔叔被分配了一起大型缉毒追捕任务,当时涉案人员众多,案情复杂,歹徒趁你爸休息的时候开枪,多亏你巫叔叔及时赶到,可他自己却……我们想方设法瞒着你巫阿姨,还是不小心被她察觉到了,不久就早产了……我们欠巫家的太多了,所有的孽都是我们造下的……巫家的孩子只会有一个活在这世上,活下去的那个,是你的妻,白头偕老的妻……这个冬天是天明最难熬的日子,你得陪在她身边,唤醒她……

我听见我心中的呐喊:可我一直把她当作妹妹啊。可当我看到爷爷湿漉的眼眶想起巫叔叔那么伟大的牺牲,我终于明白了,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抗拒的。

巫天明:

醒来的时候,天已微明,眼前渐渐清晰的身影。凌乱的银发,微颤的长睫,眼角的小痣……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每一个噩梦的尽头,梦里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温暖的,天明,跟我回家……窗边的雏菊开得格外艳丽,也许是光线的反射,触目惊心的黄让我一阵眩晕……不管怎样,总算回到他的身边,我深吸一口气,期待着他脸上惊喜的表情,第一次完整的叫出那个名字:

“顾、西、爵……”。一字一顿。

眼前的那个人,睁眼,抬头,直愣愣的盯住我的眼睛,他看着我,却让我感觉他并不是在看我,仿佛要洞穿我最深的某处,我听到他的声音,嘶哑着像是在咆哮。我终于明白了,窗边摆放的为什么是雏菊而不是我最爱的茉莉,我也看清了,他的眼角为什么殷红得像快滴出血来,我更清楚了,他的声音为什么是沙哑而心痛的……我想他一定是无数次地呼唤过那个名字,在我睡着的时候,不,是在我们睡着的时候。

他说,天晴,天晴,天晴……

(责任编辑:黄紫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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