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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征文】穿高跟鞋的男人

来源:原创作者:蒋迪静
时间:2012-12-15 20:13:00点击:

最近不知什么缘故,突然记起了一个和我非亲非故的人,甚至还想给他写点什么东西来打发百无聊赖的时日.

凹凹与我并不熟识,日常生活又无甚么交集,只是他在我们那里的名声可比县城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响!而且荣幸的是,我们两家同在“马屁股”.“马屁股”是县城里有名的居民区,也分散着两三家木材加工厂.因地势陡峭呈凸形,像极了马的屁股而得名,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这么叫的.我家搬到马屁股十几年了,想当年初来乍到时,马路的左边还是光秃秃的黄色石山,右边则是成片的稻田.一到晚上,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各种虫子也放肆鸣唱,像是刻意在这可怕的死寂的夜给自己壮壮胆儿.现在马屁股的新房如雨后春笋般直往地面上冒.马屁股的屁股尖上是县光荣院,我家在光荣院的东边,说来也巧,东边的下坡路上住的都是外地人,盖的清一色砖房洋楼,西边下坡的路上则都是本地人,住的还都是从前的老木房子.这样看来,光荣院就成了个分界点了.

凹凹就住在西边的木房子里,确切地说,是一个年久失修、极其简陋的棚子.据他的邻居们说,这屋还是当初他老爹搭的.几十年过去了,再结实的屋子也经不起岁月的摧残,该歪的歪了,该腐的都腐了.屋子的外壁上都覆满黑黑绿绿的污垢,有青苔,有霉菌,有泥巴,有鸡鸭屎,还有屋檐下几代燕子的排泄物.斑斑驳驳,就像是一个偷拿姐姐水彩的小孩行笔涂鸦的杰作.从正面看,屋子已经被风霜雨雪压成了不规则的梯形,上窄下宽.残缺不全的瓦片像一顶不适合却又硬要遮丑的帽子扣在上面,不协调得很.只有左边靠墙的一个葡萄架倒给死寂呆板的屋子添了几分活泼生气.

凹凹家的门是从来不会关的,一来木门上的铁扣早已腐坏,门板有一角挂不住,关不了了;二来他家也实在没什么值得小偷光顾的贵重物,唯一的黑白电视机还是他多年的邻居送的.站在屋外从门洞往里望,屋子里总是黑漆漆的好似一个墓穴,唯一能瞧见的只有一些堆在堂屋四方桌上的灰蒙蒙的瓶瓶罐罐.他家里面究竟是什么样?我看是没人知道的,因为没有人会去他家里.他在这里除了傻傻的老婆和傻傻的崽伢子外没有其他亲戚朋友.尽管他在县城是这样的有名气.

在路上,在桥上,在集上,总有些“热情”的人要跟他打打招呼.“凹凹,上哪去啊?”“凹凹,你又剃新头啦!”“凹凹,你又穿了哪个女人的衣服喽?哈哈!”他通常会咧开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嘿嘿地笑,也算回应了.凹凹为什么叫凹凹呢?不知道,反正整个小县城的人都这么他.他究竟姓什么名什么?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问问他.后来与他熟识的奶奶问过他,好像姓刘,又好像姓李,反正也记不太清楚了.凹凹其实是“滑稽”的“滑”在我们那里的方言发音,记得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小城里很流行这个词,当有人说了或做了让人觉得可笑事,就会对他说:“你哒将果(像个)凹凹.”就像长沙人喜欢说别人宝气一样.

凹凹不高,不帅,自然也不富有.凹凹的名气大概都来源于其独树一帜的穿衣风格吧!曾经在网上风靡一时的“犀利哥”不也是凭借其极具美感的乞丐装红遍大江南北么?和“犀利哥”日系的乞丐装不同,凹凹走的是“熟女”路线.他最喜欢的行头是一件红色无袖雪纺衫搭一条同样是红色的碎花长裙,竹竿似的短腿还要套上膝盖破了洞的黑色丝袜,脚踏一双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黑色漆皮高跟鞋;有时碰上心情好还要往脖子上挂上有玻璃弹珠那么大颗的珍珠链子,两根枯树枝似的手各戴上两三个五颜六色的塑料镯子.从凹凹的发型可以推测,他定是小贝的“铁丝”!要不小贝新换个什么“斑点头”“鸡冠头”……凹凹就立马闻风而动,也跑回黑洞洞的家,个把小时出来也成了“斑点头”“鸡冠头”.

凹凹的老婆是在市人,她姓什么叫什么同样没人知道,同样从来没人问起,只晓得她是凹凹的老婆.凹凹的老婆总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像极了她喂养的母鸡刚刨过的那块地.身上的衣服比矮小瘦弱的身体大上一号,四肢缩在长长的衣袖裤管里,像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撑不起来.凹凹和他老婆在穿着上确实弄反了,凹凹很少不穿裙子,而他老婆几乎不穿裙子和高跟鞋,至少我在“马屁股”的十几年里没见过,我不能想象如果他们同时穿着裙子和高跟鞋上街会怎么样!

近两年,凹凹的老婆再不能忍受凹凹整日的打骂虐待,终于回寨市娘家不会来了.凹凹喜欢没事就揍他老婆一顿,有时这种兴趣爱好竟也能带给他一点实惠.就说一次人家去他家收电费吧,人家还没开始查电表,他就揪着他老婆的头发对她拳打脚踢,骂他老婆不懂持家,没事看什么电视啦,晚上要开什么灯啦,从嘴里喷出来的泡沫腥子在太阳底下放肆飞舞.本来也没多少用电量,人家看他老婆被打得实在可怜,只好作罢,以后也再没有上他家收过电费.凹凹有时不打他老婆的时候,他儿子也会偶尔吃上一顿“竹笋炒肉”.一次他那虎头虎脑的崽硬抢了去他家隔壁商店买糖吃的小孩的钱,小孩吓得不敢出声,开店的老婆婆将凹凹从屋里喊出来,凹凹在他崽面前还是很有威严的,几竹棍下去,他崽就将钱还给了人家小孩.凹凹的崽如果还读书的话应该读高中了吧,因疯疯癫癫又爱欺负弱小,上过三学期的学就被学校退回家了,从此他就成了他爹的尾巴:凹凹上街捡废品,他拿蛇皮袋;凹凹唱佛歌,他帮忙敲木鱼打节奏;凹凹走在前面叼着旱烟背着手散步,他在后面也咬着根棍子背着手散步.

凹凹也算多才多艺了,吹拉弹唱都还拿得出手.在我们这个小城,办丧事是要和办喜事一样热闹的,烟花炮竹,乐队表演可一样不能少,事办得越热闹才显得越孝顺.要是谁不依着这规矩,可是要被人撮脊梁骨、背不孝子孙骂名的.小城里谁家死了人要办丧事,又花不了大钱请正规乐队的就找几个会搞点家伙的师傅凑合着吹吹打打,撑撑场面,这时临时组建的乐队里一定会有凹凹.今晚,在一户正办丧事的人家里,凹凹就正襟危坐在安放着大黑棺材的临时搭起的塑料棚里,穿着黑衣黑裤,嘴里叼着根主人家孝敬的烟,黑黄的老牙轻轻咬着烟嘴,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不停叽吧叽吧张开,闭合,张开,闭合……灰蓝色的烟雾就从他那颗门牙洞里冒出来了.烧得火红的一星亮光,也跟着他卜的节奏忽明忽暗.凹凹的眼睛竟红红的,也不知是真的哭过,还是被呛人的烟给熏的.他正哐哐地敲着卜给人家的二胡,小号伴着奏呢,穿着破布鞋的脚打着拍子,烟头上被烧过的烟丝化成白色粉末被卜声震落下来,一路掉在他金色的铜卜上.黑色的衣服鞋子上.偶尔也会咬着烟扯着沙哑的嗓子唱上一段佛歌,总能赢得一片喝彩.

凹凹要靠什么生活呢?现在是帮人撑场子,先前他倒是有一份让别人嫉羡的安稳事做.他原来在“马屁股”一家木工厂里扫地,这本是他老爹的事,后来他爹死了,厂里的老板老刘可怜他,就让他接任他爹继续干这份待遇还不错的差事.一家三口靠着每个月的工资倒也过得自在.直到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木工厂因电路故障遭了场大火.那场火真的很大,整个“马屁股”的天空都被大火照得通红了,黑夜瞬间成了白昼.事故发生时,凹凹刚好还在仓库清扫,仓库里都是干燥的木材,火星转眼就变成了可怕的火舌,很快就会吞没这里的一切,凹凹赶紧跑出仓库呼喊老板和工人救火.十几个工人,还有附近闻讯赶来的居民们拿着水桶脸盆接水跑去救火,凹凹的眼珠越来越红了,他把身上的棉袄一扯,一丢,又往两只手心各吐了口口水,搓了搓,就举起手边的大扫帚奋力地拍打直往上窜的火焰.这种扫帚是用细毛竹扎的,专门用来扫除大块渣滓.一摞竹子自然也重得很,拿着有两个芭蕉扇那么宽的扫帚,就像拇指姑娘拿着苍蝇拍一样.忽明忽暗的火光在凹凹油晃晃的脸上跳跃,扭动,狂欢.他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了,像洗了个热水澡.口里喘着粗气,胸脯直上直下……终究能烧的只有这么多,凹凹的眼珠又恢复了黑色,红潮渐渐褪去.“啊!”凹凹双腿发软,一屁股塌在地上开始哭,也不知道是为了老板被烧掉的事业,还是为了自己那被烧掉的饭碗.小城里的消防车总要等到接近尾声时才爬着过来的,只当给滚烫的木头降降温而已.老板见他扑火这么卖力,手都被竹子磨出血了,又哭得这么伤心,倒忽略了自己的悲痛跑去安慰他,说以后重建了厂房还要他扫地.“厂房真的还能再起来?那就好,嘿,老刘,在这里等我一下子,我拿个东西给你.”凹凹说完立马弹起来往家里跑.一阵翻箱倒柜后跑回厂里,气喘吁吁地从怀里掏出个旧报纸团,咧开嘴,露出那一颗门牙,把报纸往老刘怀里揣.“老……老刘,就……当我……入份子吧.”没等老刘反应过来他又往家里跑了.老刘打开纸包,只听见骂了声“这剁脑壳的凹凹!”接着又捻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天快亮了,陪主人家守夜的亲友吃过早饭也陆续回家了,坐了一晚上的凹凹也慢慢站起身,伸个懒腰,拍拍身上的烟灰.饭也不吃朝老刘的工厂走去……

(此文获第二季“文学院在线携手红网”大型征文活动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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