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远处的地平线上笼罩着一道金色的光晕，我终于在阔别故乡两年之后重新踏上这熟悉的土地，漂泊的心也变得安分、稳定起来，我，回来了。

已是晚秋，一阵桂花香随风飘来，抬头一望便看到了村头的那三棵桂花树，夕阳下的它们枝叶繁茂，芳香沁人，我就如同见到阔别多年的好友一样奔了过去。天幕渐渐地落了下来，村里的狗叫声也变得分外清晰，在那桂花树下我仿佛看到一个身影，我以为是来接我的她，不料我走近了身影却走远了，我跟了上去，它拐进小巷里就不见了。心里虽仍有疑惑但回家的喜悦还是很快沾满了我的心，我能感受到我每走一步就离家近一步，离她，也就近一步。近了，近了，我看到了门前的茉莉花，看到了那扇小玻璃窗，看到了透过小玻璃窗的温暖的光线，我能想象得到她正在灯光下忙碌的身影，能想象得到小懒猫黑米眯着眼舔爪子的样子，能想象得到她为细心地擦去洒落在盘子上的油渍，我只感觉心里满满的，走到门前，敲门。她来的很快，我能够听到屋子里椅子被撞的声音，打开门，她站在我面前，抢过我手里的行李，边走边说：“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我跟在她后面，问一句答一句，声音很轻，家里很静。

吃晚饭的时候，桂花树下的身影又闯入我的脑海，于是问道：“妈，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村头桂花树下好像有个人影，等我走近的时候又不见了。”“哦——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是你江婶，没吓着你吧？”“没有没有，只是奇怪，这么晚了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干什么？”我端着碗去接她夹的菜。“哎！”她放下筷子，叹着气说道：“你呀，两年都没回家了，村子里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你江婶的闺女，就是小时候你们玩的挺好的那丫头，珠儿，一年前和一个男的跑了，她跑的那天是是下午四点左右，你江婶自那以后每天下午四点都会去村头的桂花树下，说她的珠儿怕黑，说她的珠儿迟早会回来的，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后来也就随她去了。不久之后她又出了场车祸，有条腿已经是半残了。哎，你说珠儿这孩子怎么就——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她摇着头叹了口气，又给我夹了些菜，我沉默着，在她的目光下把碗里的东西吃完。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脑海里尽是有关珠儿的回忆。因为都是由母亲独自养大的孩子，所以我们的关系总是比其他人好一些。我还记得江婶说她没什么文化但是知道掌上明珠这个词是好词，于是她取了珠儿这个名字。小时候，珠儿成绩总是第一，两条小辫子骄傲的垂在耳侧，她说她以后要挣很多钱养她妈妈；到了五六年级时，珠儿开始在意别人的目光，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是孤独而可怜的，她说她恨那个人；慢慢的，珠儿上了初中，与我不在一个班了，关系渐渐淡了，她的成绩不再拔尖，为了穿着装扮不惜挨饿，她说她喜欢上他了一个男生；再后来，她和那个男生分手了，因为那个男生知道了她的家庭状况甩了她，她说她再也不想呆在那个家里了……高中，我们不再同一个学校，她看见我也装成不认识，我隔着很远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儿。高二那年，为了让我上个好点的大学我妈把我送进城里的一所私立学校，我在那里苦读了两年，她在家里想念了两年，孤寂了两年，牵挂了两年。我知道珠儿高二的时候被退了学，因为堕胎；我知道她早已忘了当初的诺言：“我以后要挣好多好多钱养我妈妈”；我也知道她想逃离那个家，可是我没想到她真的会那样做而且做得如此决绝。

第二天下午四点，我去了村头，桂花树下，江婶就那样的站着，身体微微向前倾着，背微微驼着，胳膊上耸用其中一只手撑着那条健全的腿，眼睛眯眯的看着远处，眉头紧锁加深了额间的皱纹,鬓角的白发让人心酸。她时而站着，时而又坐在桂花树下，时而走走，时而用蒲扇扇扇风，但是眼神一直注视着村外头。我走了过去，她对我笑了笑，说：“你回来啦？我们家珠儿也快回来了，这丫头，怕黑。嘿嘿。”她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一直望着村外头，就好像在对珠儿说一样，我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又走回了家。

我想睡一觉，于是我在沙发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面珠儿笑着拉着我的手说：“我当时只是赌气，只是叛逆期的心理在作祟，现在我回来啦。”我正高兴，突然珠儿好像不受控制似的离我越来越远，她想拉我的手却没能做到，她哭喊着，叫打着，但是没用，我想去追她但是动弹不了，身体变得很冰冷很冰冷，我隐隐听到珠儿哭着说：“回不了家，我回不来了。”我吓了一大跳，猛地惊醒，又翻了个身继续睡：我想把梦续下去。可是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靠近我，走近了，毯子压在了我的身上，一阵暖意袭来，我知道是她，开始准备安稳的睡觉，奇怪的是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用手拨开了我的刘海，那里有条很浅的伤疤（那是当年我和她争吵时留下来的，她的肩上还留有我的齿印）她轻轻抚了下，又站起来走了。我翻个身背对着她，手抚上额头，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想有些事情永远不会重来，我们做的错事也永远无法弥补，就如我额上的伤疤永远不会消失了一样……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七点了，天空只剩下一点余光，她招呼我吃晚饭。我站在窗前洗手，恰好望到了江婶缓缓回家的模样，她的那条残腿走起路来十分的明显，一高一低像是在诉说她内心的悲伤，我仿佛又看到了她在桂花树下的身影，我回过头看了看她，她正在餐桌上摆着碗筷，腰弯的很低，背也显得有点驼，我想，有一种姿势叫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