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破晨露来到藤萝谷，没有原因，不知未来。

一只披着惨白貂皮的青鸟，歪在藤萝蔓延的门楣上，背对着我，慢沉沉地吐出句子。

“沉睡了三百年的悲伤，绿叶里面都挤满了。若不是紫谙的思念……”“紫谙是谁？”我走进门转过身，面对着它，好奇地问。“她不会顿悟的。”它忽略我的打断，闭上被绿色晃疼的眼，继续悠悠地延续前一段语句。

它停止了说话，慢慢转过身，继续用尾巴对着我。它不喜欢与我对视，它害怕我知道它心灵深处的机密，我想。

良久它懒懒地抖了抖青色羽毛上的露珠，扑扑翅膀飞向了山的脊背。我望着它离去的弧线，发现它的翅膀下面满是灰色，那是属于淡漠的颜色。

是它带来的东西摧毁了这场封闭。现在它飞走了，回到它主人的身边。他的主人的思念，开启了这里吗？也许以后我就会知道，也许不会。

这不过是花界八卦边缘的一丝丝，这个花谷不过是亿万个花谷中的一小个。虽然封闭了三百年，却依旧鲜为人知。只有花神会偶尔关心这个地方，因为这里三百年来不曾向神界供花。

不供花的花丁是得不到升迁的，而且还会受到贬绌。可是这个花谷的主人却是一个例外，因为没有谁可以踏破这幕封印，花神也不例外。当然这是一个秘密，除非有谁来到这里。这种事情对于那些渴求光明的花丁是没有吸引力的。

一只蝶飞上我的肩头，默默地扑了扑翅膀算是和我打了招呼。

三百年来藤萝很少醒来。她的名字已经淡却，只能用她内心绕缠的藤萝为她命名。她已经这个样子很久了，也许已经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当然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何会踏入这个荒芜的山谷，之前我明明还在花间秋千，林间歌唱。

看见我白粉色丝带上残破的蛛网，她狡黠地向着太阳光漏下的缝隙笑了一笑。

沉睡的时候，世间的关心也在沉睡。她在自己酿造的悲伤之潭中沉睡，构造了一弧藤萝的结界，以悲伤为面，任性为底，坚毅为封。饶是花神历经三百年也拿她没有办法，任她如此。而现在她醒了，结界破碎了，花神便要彰显她的神威了。而我是在花神知悉藤萝谷结界已破的那一瞬间，被派来接替她的。

这种接替是一种取代，更像一场驱逐。

而今花圃里面一片荒芜，除去漫天的藤萝，还是漫天的藤萝。只有精通花草的仔细查看才会发现几片残荷，几亩百合残梗，几方栀子和其他。

“你要去哪里”，我问。“去”她依旧坐着，保持几百年来的那个姿势，一个孤独的姿势，重复着这个字。“以后”，我修饰了一下我的问题。“花开零落，终归于土”，她淡漠的话语里有着几分绝望，几分超脱，几分纠缠。我很奇怪，我竟然懂她的意思，难道我们之间不应该是有代沟的吗？

我放弃了和她对话，既然花神派我来到这里，我就应该努力工作。她依然每天都是披着一副淡漠的脸色静坐，偶尔也会披上远远的笑容默默观赏我种下的麝香百合。

出于好奇，我用追踪的术法，把花圃种出的第一束花麝香百合献给了花神的妹妹夜画，也就是紫谙的妻子，当年藤萝的情敌。当这束花抵达夜画的怀中时，我听到紫谙幽幽的叹息。

“藤萝依旧是当年的样子，只是笑，不哭。”依旧是青鸟在说，承载着两段爱情的信使，一段生生不息，一段已然死去。它的毛色没有比当年灰暗，不知道它的心是否也一样。

“几百年了还是不能放开心结，就是命了。”夜画欣赏花儿的眼对上紫谙略带阴郁的紫色眸子，坚定地说。这种坚定像是在说服紫谙，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们对眼一望，都释然地笑了。可是谁又知道命运到底是既定，还是偶然呢？

“为什么紫谙过了三百年才想到藤萝呢？”我端着一碟花露放在小蝶面前很疑惑地问它。“也许是因为日子长了，某些难得的记忆也长了罢。”小蝶的回答实在可以和藤萝平分秋色。

我摇了摇头，“罢了，时间会流逝掉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服自己，藤萝会慢慢好起来的。从爱情里延伸出来的悲伤如此坚不可摧，爱情也如此么？

“爱情不过是一场追逐，队伍里的迷茫，掉队的彻悟。各自有各自的生成，各自有各自的苦乐。遇见了便是缘，没有遇见也是缘。缘自在圆里盘旋，舞姿取决于心灵的花瓣。”

我把花界最畅销的书拿给藤萝解闷。她却纠结在扉页的这几句话不肯动了。

“不过是故弄玄虚，你若疑惑，继续往下看便好啊”，我建议她。“消解疑惑，痛苦。”她的话总是让我无语。虽然我明白她的逃避是无效的，但是我却无法反驳。毕竟如果向前应是主流的，然而向后也是自由的，也许某一天向后会被证明是前进。意识本无对错，所有的都是对的，错只存在于花神的正义之塔里。跳出塔后谁是谁非也无定论，不过跳出这个塔是否现实呢？因为我们存在于塔是一个问题。

淡漠的尽头是热情的开始。昙花发芽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身后，拍了我肩膀，向我告别。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带着装了藤萝花的小篮和左耳边不再鲜艳的紫色卷发。我完成了这场驱逐，可是我有些寂寞。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我没有感应到她的淡漠，我感应到的是丝丝的感激和无尽的空白。是的，我已经感应不到她的内里了，她的心灵已经覆上了铠甲，无坚不摧。

她再也不会因为一点点爱恋而淡漠自己，淡漠世界了，所以我没有一句挽留的话。偶尔我才会想起她，她如今在哪一朵花上流浪，她的藤萝种在了谁的心上。

生活驱逐的前进里，渐渐地圆满，又渐渐地缺失，没有尽头的遗忘，只有淡漠一直挂着不去。

我看着月亮很久很久，拾起了浮在脑海里的这些，权当青春残破的尾巴上的呓语罢。

(责任编辑：蔡雅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