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深圳，远比自己假设的清闲得多。面对四通八达的交通线，我想起了自己住的那个小镇，一块钱就能打发自己，坐个市内车，逛上老半天，看着再也熟悉不过的景色。深圳的街景，不是陌生，不是恐惧，而是压在心中沉重的抑郁。社会阶层分了好多类，在我眼前一一上演。白领，乞丐，小商人，潮男潮女，学生，司机，卖艺的。很多很多。望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我想起玛尔玻萨对阿波罗说的一句话：“我是凡人，需要人间的忧伤。”人间的忧伤，足以毁灭人生来的天真。闹市霓虹，光怪陆离，灯红酒绿，在我眼前飞的不是一张一张钞票，而是难求的物欲。端着一杯热咖啡，走在东门的街道上，望着肯德基爷爷慈祥的笑容，以及后面一闪一闪的荧光灯，我只是头疼。身旁是售货员拍着手掌招徕顾客，前面是人们蜂拥而上抢购打折的名牌商品，后面是刚刚走过的一线奢侈品商场。坐在椅子上，身边的老爷爷在翻垃圾桶，在整理自己的“战利品”，我默默地坐着，心中感到很亲切。黄得像蜡似般的手，深得像山川般的皱纹，干枯的嘴唇，深陷的眼眶，微驼的后背，卷起的裤腿，一双多年前文革时的布鞋，我在心中默默刻画这位老人的模样，他同时也让我感到惭愧。

很少出门走很远，只是到附近的书城呆上几个小时，或者跟爸爸妈妈到河边散散步，喝喝可乐，讲讲我小时候的笑话。爸爸说，我小时候很喜欢一边走路一边打拳。我惊异，“真的吗？”越长大的我越沉郁，时间真是个有力量的老人，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以及一个人的喜好。在深圳过的很随意。背心、短裤、拖鞋就可以了。每个人都差不多都是这身打扮。我最喜欢这样到超市去吹凉风了，特别是门口的风壁，吹得人凉飕飕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外面是怎样的炙热。这边的天气也比老家的好得多了，每天都有海风吹来，要低好几度。和妈妈到楼底下去改裤脚，微风拂面。小孩骑着自行车从身边溜过，碰到我的舅妈带着几个月大的侄儿散步，还有很多补习的学生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回家。雨后的空气也令我精神为之一爽。深圳这边常常是阵雨，让人失望，也给人希望。我常常在楼上看着乌云从那边飘过来，轰轰隆隆，稀里哗啦一阵雨，然后又向山的那边飘去。在海南和北京的时候，我总是错以为街对面就是深圳，以为跑到那里就可以找到爸爸妈妈，但是流过的车辆线又让我马上回过神来。原来，在外面的世界里，心里也还是常常会挂念。

沙头角那边新开了一家龟苓膏的小店，橘黄色的灯光，白瓷的杯子，木椅子和木桌子，没有歌，店主清洗杯具的地方用一小花藤隔开。所以，没有客人来的时候，店里就会有叮叮当当的杯具碰撞的声音，声音不是很大，但还是令我诧异，因为一般文艺的小店里，不应该都是有音乐的吗？或者戴维斯的唱片，或者是巴赫的曲子。那家小店比起小说里或电影里的咖啡馆、饮吧不算什么，甚至是一点点情调也不够。但可能因为那是龟苓膏的小店，所以我还是颇具好感。我很喜欢中草药的味道，苦苦的，就像是我喜欢的人生方式。也还因为是那里有爸爸的味道。爸爸也很喜欢吃龟苓膏。龟苓膏多好啊，爽口又有利于健康。我在里面找到依赖。

哲人说，有些人会不断地远行远行，为了寻找第二故乡。我想，深圳于我就是第二故乡。我喜欢这边充满鱼腥味的空气，或者是商业萦绕的世俗气息。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诚得让你想靠近，让你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它，信任它。每个城市的公交车味道都不一样，长沙的要么暴烈要么冷冽，厦门的慢悠悠，深圳公交的温度永远停留在17度，不温不热，不快不慢，奔驰在隧道里，橘黄色流光下的车窗，倒映出无比清晰的影子，孤单却又温暖。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条鱼，一条不断经历人世纷繁、岁月变迁的小鱼，一条不断游动、不断以冷眼观察世情的生命个体。我们在这座城市里，做着奇奇怪怪的梦；我们在这座城市里，顺应潮流不断雕琢自我；我们在这座城市里，想获得青睐与羡慕。

可是你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你真的很想喝一杯那名叫“忧伤”的淡酒。

（责任编辑：黄紫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