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再读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过了很多天，一直无法忘记老师分析它的时候讲的一个词，“空窗结构”。我不太懂。这图景像是自有一个画框，而里面的景致却是无法确定的。仿佛就是这种似有若无的景致，使这首四行小诗几十年来俘获了无数人的心。

    逛知乎的时候偶然看到一个话题，“如何文艺地表达‘后来，我想通了’”。其实这个问题，最开始是王家卫问他的演员的。他问他们，如何表达“later, I figured out…”，有人就翻译成了“后来，我想通了”。墨镜王说，怎么可以讲这样的话，应该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终于在一家便利店，让我找到第30罐凤梨罐头。就在5月1号的早晨，我开始明白一件事情，在阿May的心中，我和这个凤梨罐头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王家卫有点意思。对于那些混迹电影界多年的资深影评人来说，这似乎太晚了。可是对17岁的我，一点不晚，也许更早了一些。

    他是用那段话吸引我的，我自然先看了《重庆森林》。1994年的片子，从金城武到梁朝伟，从林青霞到王菲，再遇上墨镜王这样对色彩应用得如鱼得水的导演，无处不养眼。可是我不懂。

    金城武极尽落寞和无聊，为什么他的呼机密码永远是“爱你一万年”？林青霞在电影中做毒品交易的人物设定有什么深刻含义？为何要安排感情失意的金城武与林青霞相遇？而梁朝伟饰演的警察在什么时候放下了自己的空姐前女友爱上了王菲？94年的香港、灯红酒绿里的男女，与“重庆森林”有什么相关……

    我没有看第二遍，而是接着看了墨镜王的另一部电影，《一代宗师》，说的是咏春叶问的故事。比起其他导演对叶问的描写，王家卫减少武，增加情与完整的人。整个片子用深褐色的色调凸显了典雅的气质，他用俯视的镜头给梁朝伟、章子怡特写，我先前从未觉得章子怡如此美。连字体都颇费心思，王家卫的作品精致得像一袭华美而高贵的旗袍，步步停，时时立，都是一张绝世之作。可是我不懂。

    我以为美，却不懂影片里那武林里总有的一屋子沉静；一遍下来，也不太懂叶先生留给二姑娘的大衣扣子的意象；为何要让“宫家六十四手”绝迹于江湖？安排赵本山饰演的那位世外高人的用意是什么？宫二见叶问最后一面时跟他说的那句“希望你看见众人”是何意，而叶问对宫二说的那句“你只差一个转身”又是何意？以及总在我脑中回荡的“郎心自有一双脚，隔江隔海会归来”，叶问到底是对谁在说……

    这便是我与墨镜王的两次相遇。

    这些日子，因为种种，我没再能够重新拾起这两部影片。此时坐下，又念起了上个月看过的贾樟柯。《山河故人》我倒是看了两遍的。除了越听叶倩文的《珍重》越放不下，我也仍有所不懂。女主角李涛有一个镜头是在公路上骑着车，眼见一架飞机在眼前坠毁了。安排这个镜头的意义在何处？还有那个扛大刀的条纹男生，又意味着什么？这些我都不懂。

    还有还有——

    人生要走到怎样的境地，才会像太宰治一样说出“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人又要回到怎样的境地，才会像史铁生一样说出“所以死与你我从不相干”？

    ……

    很多人告诉我，看不懂的时候就去搜一搜影评吧，这世上总有人看懂过。但只有一个人告诉我，放一放，你总有一天会懂。

    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要看一眼那些分析与见解，打开之后又匆匆合上。十几岁的年纪，难道不是应该不懂的时候吗？小时候看《武林外传》，记得佟湘玉坐在屋顶上跟小郭说：“我以前总幻想着老白能亲我，我就一直抱着这个心愿跟他在一起。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我的下一个愿望又在哪里呢”？那时候不懂，觉得愿望实现了总该是开心的，怎么她就迷茫了？后来，当我写完自己的第一篇小说之后，我脑海中那些活脱脱的形象的故事真的告一段落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

总归要用岁月，把那些“懂”熬成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