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初秋，也是开学季。今年的九月，我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踏上了南行的火车。从济南到长沙，从北到南，1294公里，18小时41分钟。

    大多数时间我是躺在硬卧上假装休息，或者翻看手机，以此来掩饰我内心的局促与孤独。两年了，独自一人来来回回不知坐了几次长途，可每次独自一人的路程，都显得那样不安与突兀。我害怕一人的归家或是远行，害怕独自一人身处热闹嘈杂的环境中，有种被全世界隔离的孤绝感。偶尔我也会坐在窗边，看车窗外飘过的风景。从农田里蓝色的海，到突厥的群山，慢慢有河流飞过，看到大片大片的水田。

    百无聊赖。窗外风景的变换只是在催促我离家越来越远。心里的空荡感慢慢膨胀，似乎填充进我肺部和心脏的每一个毛细血管，呼吸变得捉摸不定。车在一个小站摇摇晃晃地停下来了。一阵嘈杂之后，我对面的空床铺坐上了人。他是一个中年大叔。身材高大健壮，衣着干净朴素。我猜不出他的职业。他是谁，要去哪，为什么要去呢？说实话，我对他并不感兴趣，对我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我们有各自的旅程，各自的终点。更何况，仅仅互相望一眼，就深知彼此南辕北辙的距离感。他也没同我交谈。许是太累了，他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躺下休息了。而我依旧望着窗外连绵的山。途径几个隧道，黑黢黢的，仿佛随时从某个地方蹿出一个妖怪，或是一束光。窗户上映照出我面无表情的脸，和那个大叔坐起来的身影。

    临近中午，我简单地吃了一个羊角包，继续刷我的手机。大叔就餐回来，坐在对面，定定地看着我。

    他只是看着我。我不免警惕起来。余光不是从早已漆黑的手机屏幕转过去瞄他。他觉察到了我的目光，慌乱地搓搓手，望向窗外，又忍不住偷偷望回来。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说：“孩子，我看你只吃了一个面包，你饿不饿？”

    我愣了一下，似乎一瞬间卸掉了一半的防备感，我对别人的关心从来都是毫无抵抗力，也因此吃了不少亏。

    “我不饿，我吃饱了。”我朝着大叔淡淡一笑。

    他不再同我讲话。默默坐了一会儿，从他的黑色双肩包里摸出了两个金黄色的大梨子，又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把很小的折叠刀。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熟练地削着梨。金黄色的梨皮旋转这从雪白的果肉上剥落，扯下香甜的汁液。我不再看他，继续看我的群山和稻田。

    “喏，孩子，给你。”一只削好的大梨子出现在我面前，我惊讶地抬起头，撞上大叔热情的目光和善意笑容下露出的雪白整齐的牙齿。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梨子。“谢……谢谢叔叔。”望着手里不停往下滴汁液的梨子，我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吃吧。”大叔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递给了我。

    他又低下头，继续削另一个梨子。然后心满意足地吃起来。每咬一口，香甜的汁液就迸发出来，顺着手指流到手腕。我们慌乱地一边咬梨，一边不停地用纸巾擦试。大叔爽朗地笑了。

    吃完梨，他又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车厢一阵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我有个儿子，他比你大。一个人在外面，我好久没见他了。”我抬头望着他，他垂着头，眼神里划过一丝落寞。我不知道怎样接话。他又说道：“我给你出几个题，你看看吧。”说罢，掏出手机，打开朋友圈，找到一个他们那边家乡话的猜测题，要我猜一下他们的家乡话对应的普通话是什么意思。我接过手机，一道一道看着。其实我根本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就像我来长沙两年，依旧听不懂长沙话一样。我胡乱地猜测，神奇的是竟然猜对了。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每答对一题，大叔就会惊讶地赞叹一声，你真厉害，又对了。他开心地竟像小孩子一般，一改最初沉稳静默的形象，眉飞色舞地开始给我解释他们那边的风俗。我安静地听着，他可能孤独太久了，就像坐在车上的我一样。

    时间一下子变快了。火车驶进了长沙站，摇摇晃晃地停住了。车厢里的嘈杂声又起来了。我也跟大叔收拾好行李，随人流缓缓移动。出了列车，大叔沉默着提起我沉重的行李箱，一言不发地走在我的前面，一直走出了站。他回头等我过来，把箱子递给我。周围人声嘈杂，他似乎用吼的声音大声对我说，“我走了！”然后冲我招了招手，一下子淹没在了人海里。再也找不到了。

    只剩我停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恍惚，是梦吗？曾经，我因为轻易相信身边对我好的人，而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我渐渐开始用最深的恶意揣测别人，将自己隔离起来。可这次，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给了我莫大的温暖。我自暴自弃，自我放逐，因为身边的人和事将自己拽进了无尽的旋涡，走不出心理的阴霾。我曾经以为后半生就这样毁掉了，可是，他让我在黑暗里看到了一束光。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竟让我泪流满面。今后，我还会不顾一切的善待别人吗？也许会吧，毕竟，世界上真的有光。

    你好，陌生人。再见，陌生人。

（一审责任编辑：孙庆耀）

（二审责任编辑：杨镇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