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是一句著名的警句。开篇诗人就提出了反叛的看法，“通行证”是给予通行前进的凭证却和“卑鄙”联系在一起，暗示着这个世界不择手段的卑鄙者靠着自己的“卑鄙”混迹的风生水起，到哪里都畅通无阻；“墓志铭”是为死人写下的，评述他一生的语句，“高尚”成了“高尚者”的墓志铭是来祭奠和镌刻“高尚者”的功绩。这两句诗歌建构的是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给人绝望悲哀的感觉。卑鄙的人可以在世间长存逍遥快活，高尚者却要为他们的高尚付出代价，长眠于此。前后两句形成对比的意味，表现诗人对现实的反思和厌恶。

抬头看见的是“镀金”的天空，天空失去了自己本来的面目被涂抹上一层金色。十年文革的狂热浪潮中，人民被蒙蔽，愚弄，无脑狂热的阶级斗争浪潮冲刷和涂抹着整个社会，让人心惴惴不安。天空上都“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这些倒影是在地面上含冤而死的痛苦的人民，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如游魂般飘荡在天空，生前受到的重压和打击让他们死去的背影依旧弯曲。这一幕堪称恐怖的图像表现了诗人心中严重的不满和愤愤不平。

“冰川纪”是地质年代极其寒冷的时期，诗人疑问为什么无比寒冷的冰河世纪已经过去了，陆地上还是到处残留着冰凌？明明十年动乱已经结束，为什么“噩梦依然在阳光下泛滥”，这片土地上真理还是没有如期归来，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疏离就像是冰川世纪残留下来的冰凌，尖锐而寒冷，久久不愿消融。可是人人戕害的年代难道不是已经过去？“好望角”是地理位置发现的重要事件，发现了好望角的航道就可以更快的抵达美丽富饶的东方。这里借“好望角”暗喻新时代带来的康庄大道。为什么更光明的道路已经出现在前方，还是要在不起波澜的死海里你争我夺，千帆相竞？诗人连用“冰川纪”和“好望角”这两个自然景物来隐喻社会的不合理，尽管已经度过了十年浩荡的劫狱，人民的扭曲心理还是停留在那个时代里。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诗人高调宣告自己的到来，“纸”是诗人自己的隐喻，自己是个诗人，纸张是不能舍弃的创作工具，“绳索”暗喻自己做出斗争必然招来捆绑和加害，而“身影”则是自己力量单薄的写照，“审判”是自己前来的目的，要用最雄浑，最有力的声音做出自己的判决，那就是“我——不——相——信”。这个世界的脚下已经有一千名觉醒的挑战者，“我”也要做第一千零一名。这是诗人决心撕下这个世界的伪装，要对既有的逻辑做出判决的孤独的，决绝的反抗者姿态

四个“我不相信”对一切看上去是普遍合理的常识性的东西做了彻底的否定，“天是蓝的”，“雷有回声”这是普遍认同的真理。但真理就能一定相信吗？在黑暗的十年间，真理也不允许被相信。诗人会觉得这背后是否有着什么阴谋和诡计，因为自己曾被最坚信的东西欺骗蒙蔽，他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心理，一种警惕和反抗生活的习惯，感受到的更多是欺骗、丑恶和束缚，看到的更多的是社会的阴暗面。即使十年动乱早已结束，也无法走出心理的阴影，从悲愤和痛苦中解脱出来，时刻提防着周围的一切。但他却相信梦是真的，相信死有报应。诗人又在矛盾和痛苦中挣脱，看见了希望的身影

“如果海洋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这是他的英雄主义。为了祖国的未来决定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去。他诗中的“我”显得高大而坚强，没有天真烂漫，没有欢声笑语，只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摆好着一副随时准备赴死的的姿态，牺牲和奉献一切。这一形象既不同于建国之后一般抒情诗中的“大我”，呈现出空虚，程序化的审美，又不同于一般纯粹抒情小调中的“小我”囿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只停留在浅吟低唱的层面，他是北岛心声的代言人，世界的审判者，思考者，处处透着北岛式的冷峻和清醒，更加真实细腻。“我”表现出的那份与黑暗斗争到底的决心，那份强烈追求做人权利的执拗，那份顽强不屈的献身精神，使得诗人笔下的“我”呈现出孤胆英雄的崇高光辉。虽然诗人曾言：“在这个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个人”但是在这个时代，连做一个站着的人都是无比困难，能够站起来就能够成为抵挡一面的英雄。诗人在《结局或开始》中写到：“我，站在这里，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为了每当太阳升起，让沉重的影子像道路，穿过整个国土”诗人苦苦追寻着先人的足迹，自觉扛起英雄未完成的事业。，他“绝不跪在地上”，以显出刽子手的高大，阻挡自由的风降临大地。

煎熬过了痛苦的黎明前夕，陆地注定是会上升，人类又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生存的土地。“镀金的天空”已经没有遮拦，挂满“闪闪星斗”。诗人于历史的回顾中看到未来的希望。中华民族是拥有五千年悠悠文明的历史古国，即使经历了黑暗动荡依然可以凭借强大的再生之力再度崛起，展望未来，人们投射而来的目光会是广阔，明净，没有疮痍。

作为一名“人道主义勇士”驰骋在诗坛，北岛身上深沉而冷峻的理性批判精神，呈现出那一代人所特有的悲愤和深思。在这个人已经不足以称之为“人”的时代，真理被蒙蔽，成为“一朵仅仅在书上开放的花”，要经历淋漓的鲜血的洗礼，沉痛的代价冲刷才能有人觉醒。北岛是一个较早的觉醒者，对于黑暗痛苦的体验和感受在他心灵上打下了深深地烙印。荒谬的岁月使他学会了怀疑，对生活的怀疑使他习惯了以冷峻的目光注视现实，以受骗者的警惕和戒备审视生活。他懂得那份疼痛，才更加想要承担拯救一切的英雄职责，拯救这个人民“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的沉默的年代。

冷峻，痛苦是北岛人们常给他打上的标签，但我认为他更是一个值得敬仰的不屈不挠的战士，是与风车怪物搏斗的“堂吉诃德”。正是拥有着坚定崇高的信仰才能独自在黑暗中披荆斩棘，呼唤光明，唤醒被愚弄、压迫和残害的“默默地人民”。

独立在冬天为春天唱一首诗吧，这样就能走进和感受北岛了。

（一审编辑：张艺涵)

（二审编辑：陈海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