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在太阳休憩的地方,生长着一块肥沃的平原,一位极度热爱名誉的国王统治着这里。他的美名自他降生起,便流传在灌溉着这个梦幻国度的母亲河畔。每逢纪念日,人民都会自发地聚集在一起,为这位英俊而神武的王咏唱赞美诗:
“王,
当你出生那天,整个平原的生灵都在呼唤你的名字:
我的王!
我们骄傲地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成为正义的化身;
你要记住,是力量与智慧在统治着这个国家。
王,我的王!”
正如诗中所言,这位拥有美名的王和他信赖的臣子、人民一起,共同守护着这个隐秘而和谐的国度。
一天,年轻的国王外出打猎。在追赶野猪的时候,他火红的骏马不慎踩痛了一只小田鼠。作为对国王失礼的回报,这只古怪的精灵抓伤了国王爱马的前蹄。
“咴!”神勇的骏马突然吃痛,发疯一般撒开长腿,向黑暗密林的深处跑去。
跟随的卫兵们慌作一团,他们慌乱地拉着缰绳,战马则焦急地在原地打转,卫兵们喊道:
“国王被御驾带跑了!我们得赶紧追上去!”
“它竟跑得这样快?我敢打赌,就算是十架风车也拉不住它!”
可怜的国王就这样被自己的爱马绑架。跑过崎岖嶙峋棕黄暗灰的荒芜岩路;跳过开满紫色和粉色喇叭花的瀑布山涧;路过种满了馥郁香甜的巧克力和燕麦糖的庄园;来到了昏暗得听不见清晨六点半植桠上鸟鸣的黑暗密林深处。
就在狂奔时,这位极度迷恋名誉的国王却在想:“我就这样——被一匹马带走了?我的卫队会追上来吧?不,他们最好别追上来,他们现在该不会在嘲笑我?天哪!我的雍容,我的伟岸,我的光辉!现在都输给了一匹马!一匹——受惊的——马!”
就这样,经过惊险的突奔,国王的骏马终于疲惫地放缓了脚步,长长地打着鸣。
年轻的国王惊魂初定,他放眼四望,只看到周围高大坚实的黄色柳桉树和巨大粗犷的墨绿芭蕉。在那桉树叶与芭蕉叶之间,他窥见了一间破烂木屋的一角。
“太好了!我们有歇脚的地方了!”国王兴奋地牵着马走过潮湿、充满腐质的土地,来到破烂屋子前。“我得赶在卫队前头回去。”
他理了理紫金色的漂亮领结,拍干净制服两肩上的灰尘,接着闻了闻今早新洒的香水,他对自己感到十分陶醉:“可不能让我的臣民见笑话!我的名誉珍贵无比!”
他心满意足地敲门,没人答应,国王便伸手去推屋子的大门。陈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古老的门轴发出“咿呀”的呜咽。
“我先声明,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位体面的国王。”国王挥了挥头顶的白色蛛网,却并未在屋中看到任何活生生的人,以及家具陈设,唯独房中空地积攒着一层厚厚的浮土,中央沉睡着一本厚厚的书。
“我再次声明,我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这屋子太奇怪了。”
年轻的国王捧起这本厚厚的羊皮书卷,伸手抹开,灰尘便在一阵欢声笑语中消失不见。
他定睛一看,书的封面烙有一行手写的烫金小字:
“欲望即痛苦!欲望即野兽!欲望即地狱!”
“哦!这真奇怪。”年轻的国王不禁出声。“也许该带回去让我那知识渊博的老大臣看看,或许会有不同的发现。”
时候不早了,国王和他的火红宝马在密林中转了很久很久,直到蔷薇花谢幕,紫茉莉次第开放时。我们的国王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城堡。
“国王陛下!”卫兵打开城门,向国王敬礼问候:“听说您被您的宝驾带迷路了,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呢!现在看到您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什么?”这位极度珍惜名誉的国王征住了,他直感到自己像是回到了不慎吞下西瓜籽的孩提时代,浑身充斥着害怕幼苗破肚而出的焦虑和战栗。他的牙齿也颤抖起来,冷栗着要脱出牙床:“你说什么?”
“我说,”这位卫兵一张一合的嘴巴在国王跳跃的瞳孔中不断放大。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只看到“迷路”、“密林”之类的字眼不断从卫兵嘴里吐出来,缓慢重击在国王的心上。
我们这位有着严重名誉癖的国王此刻感到深深的不安,一个未知的声音爬上来,朝着他的耳朵喊:
“不能让他们谈论这件事!不行!绝对不行!”
“不能让他们谈论这件事!不行!绝对不行!”
此时,那本羊皮书卷猛地展开,在半空中胡乱刮起页码,没人知道是什么让这本书翻开,也没人知道这本书到底有多少页,它将要停在哪里。
最终,书卷停了下来,停在一张印有这位得意洋洋的卫兵画像的羊皮页上。
与此同时,我们的国王,不知为何,居然鬼使神差地拿起随身的鹅毛笔,在那名可怜巴巴卫兵的画像上,对着他的嘴巴画了一个大叉。
“唔唔…唔…”卫兵话还未说完,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无法谈论任何涉及国王名誉的事情了。
“好运,我的卫兵。”国王恢复了往日的好神气,“今天是个好天气,去密林探险的感觉真不错。”
自从我们英武的国王得到了这本能让人乖乖闭嘴的魔法书后,在过去九十九天,他就已成功划掉了九十九位大臣的嘴巴。因为那些大臣无时无刻不在约束着我们国王的起居习惯。譬如要早睡早起、每天学习宫廷礼仪、按时锻炼、少吃甜食等等……城堡的生气消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诡异的和谐与美善。卫兵们早已不再谈论之前国王迷路的事情,但国王的美名却因政事的荒芜而渐渐消失。世代居住在平原上的人民也对国王有了微词,有吟游诗人写诗劝谏道:
“王!我的王!
你为何抛下你的臣民
你的大臣,你的将军。
去听从内心膨胀的恶魔?
欲望是丧命的坟陵,
首先作用于美名。
王!我的王!
无拘的喜怒将吞噬你的力量和智慧,
将你变成愚蠢的野兽形状!
狡猾的双耳,暴戾的长牙,凶狠的尖嘴。
王!我的王!
请你快快锁上欲望的尖塔,
再次将福音遍洒这个国度!”
或许是吟游诗人的歌声起了功效,我们的国王最近不太舒服,为此他召来了九十九天未见的老大臣——整个王国最富于智慧的人。当善良的老大臣来到国王的寝宫时,他见到了狐狸耳朵、野猪獠牙、苍鹰尖嘴的国王陛下,正如吟游诗人所唱的一般。
“早上好,老大臣。”国王说。
“早上好,陛下。”老大臣回礼。“陛下今天的气色很好。”
“也不尽然,”国王比划了一下自己长长的尖嘴,它足有一个半的长角面包那么大:“最近吃樱桃蛋糕时总是从嘴里漏下不少。”
“这样很好,漏下的话,不正能多吃几次蛋糕吗?”大臣开了一句玩笑。
国王听了果然乐不可支:“不愧是王国最富于智慧的老大臣,您每次说话总能让我开心。不像另外九十九位,总要我学这做那。”他看了看四周。“他们神神叨叨起来就像每天夜里在宫里窸窸窣窣窜来窜去的老鼠一样,干脆就不要说话了!”
“陛下,请您理解,他们希望您成长得更好。”老大臣尽量用柔和的声音说着。
“不!我已成长得足够体面!他们过多的干涉不过是为了让我永远像个小孩!他们在贪婪着比我更大的美名!”国王突然大声狠毒地咆哮。
老大臣惊异地睁大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温文尔雅的国王竟变得如此暴躁和易怒。国王黑色的眼珠里跳动着令人心悸的欲望火光,他发出痛苦的尖鸣:“他们不准我做任何快乐的事情!甚至庄园里种满了可可,他们也只允许我一天吃一块巧克力!”
“甜食吃多了易长蛀牙,”大臣不慌不忙地回答:“陛下,这是为您好,您知道的,人民每天早上能喝上鲜奶,大臣们功不可没。”
“可我是国王!我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年轻的国王将手放在他的魔法书卷上:“这本书能让我听我想听,做我想做!”
“亲爱的陛下!请您冷静一下!这本书是您心中的恶魔,它将让您看不到世间的颜色!”
“我才不管这些!你们都是哄骗的专家!我只知道,当我感到快乐时我才是我!”
“陛下,纯粹的快乐是恶魔的禁果!”
“不用再说了!老大臣,”国王显露出他长长的獠牙,尖硬的鹰嘴一动一动,可怕极了。他抽出随身的羽毛笔,缓缓翻开魔法书卷:那已经是最后一页了,而在那最后一页上,老大臣的画像顷刻间便显现出来。
“不!陛下!”老大臣惊呼,“我们都该受到约束!”
就在国王的笔端落下之际,他的身体却发生了戏剧的变化:长长的獠牙变得更为弯曲和长大,使得国王再也无法享用美味的樱桃蛋糕;他的耳朵也更大更长,此时若有人朝他喊一句话,那这句话将在国王的耳朵里回响一百遍。
我们年轻的王重重地摔在地上,陷入昏迷,桌上的甜点散落一地。老大臣急忙走近:
“不!国王!”
然而,正当焦急之际,地板下的老鼠却偷偷跑了出来,拼命地偷吃散落在地上的甜食。它们东跑西窜时不慎撞翻了点燃的油灯,于是火舌被迅速引到那本魔法书卷上。
“哦不!”魔法书卷惊呼:“我早该!——将这群老鼠的嘴——封上的!”
就这样,这本释放出国王无尽的欲望,能使人闭嘴不言的魔法书瞬间化为了灰烬。
“我的王,”老大臣抱紧怀里的国王,年轻的王在痛苦中渐渐苏醒,尽管他仍旧是长牙尖嘴。但当老大臣重新看到国王的双眼时,他便知道,曾经善良守己的王又回来了。
“老大臣,我明白了,我不该放纵自己,不顾他人。”国王愧疚地说,他捡来一片碎掉的餐碟,向脸上映去:“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国王还是青面獠牙的模样,但老大臣却宽慰地笑了:“陛下,不用害怕,您的英明和智慧已重新回到您的身旁。欲望使人升上天堂,也将人打入地狱,您懂得了什么是约束和放纵,一切就会变得更好。”
后来,听说那本神奇的书卷不再出现,也许,这片和谐的国度也不曾有过魔法。但在这幸福的平原上从此却出现了一位超越任何魔法的伟大君主。在他的领导下,整个国度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人民的生活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乐和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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