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南方的雪总下在年关。我还沉浸在迷蒙的睡梦中，恍然间听到了舍友的惊呼，一片混沌的大脑在目光触及窗外漫天飞雪时，才好不容易从梦里挣扎出来。对于从小生活在南方的人来说，雪是少见的，见过一次雪落琼枝，便胜过人间无数。至少对于我是如此。雪用入手的冰凉和满目的空旷，书写过我的凛冬独有的颜色。

手机接收消息的振动提示拉回我的思绪，我摁亮屏幕，不少的朋友都在发雪地里拍下的照片，这场雪掀起了我消息列表里的一场狂欢。信息过于混乱的时候特关的消息则更加突出，但她的关心一如既往地来得突兀又生硬：今天7：36，听说家里下雪了。没头没尾的话语孤单的显示在我们俩的聊天界面上，我不甘心地往上划拉了两下，上一条信息的时间在2018年，五年前。

年幼时候的很多人对我来说都只剩下了一些剪影，能在我破碎记忆中留下一两点言语的人并不多。早已离开却让我到如今都可以回忆起的人也就这么一位。但我们还是在信息发达的今天，遗落在人海里，心照不宣地断了联系。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心头一瞬间涌上来的情绪烦躁要更多于惊喜。多年不见，陌生却熟悉的人，身体比我的大脑更快的做出了反应，等我再接上短路的神经时，我已经在抬头看雪了。

我伸出双手扶在了冰冷的栏杆上，一如当年的寒冷，如出一辙的风雪，老家的冬天其实比我现在看到的要多了一些韵味。老屋门口不高的台阶，是我最喜欢的观雪地。或许是看我独自一人，又或许是出于想逗小孩的心思，她踏过白茫茫的雪地，很自来熟地坐在了我旁边。我不是第一次知道她，她长我两岁，日常是活在街邻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她首先打破了蔓延的尴尬气氛，她问：“你喜欢看雪吗？”我小声地回答：“不知道。”她倒也没有在意我敷衍的答案，而是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不喜欢。”这句话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这才转头看向她，用目光表达了我的疑惑。她可能是被我迷茫的神情逗笑了，又可能是自嘲，飘落在北风中的声音都有了些笑意：“他们从不和我一起看雪。”

“他们”放在很多地方都不过是模糊的指代词，但从小和祖父母生活的人总能在第一时间共情。我后知后觉地知道，她不过就是想找一个一起看雪的人而已。老家的玩伴们很多都是在爷爷奶奶的拉扯下长大的，平时的时候大家还会在一起插科打诨，但下雪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会冒着霜雪归来，我甚至也会想象和羡慕他们在家里围炉谈话，其乐融融的场景，有着外人融不进去的氛围。我们不是家人，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个时候连认识都谈不上，没有火炉，我也早就记不清我们聊过什么。我和她不过是可以陪着对方赏雪的人，冰天雪地中，伸手就可以感受到温度，大概就是我的认知中看雪的意义。

我们也许是有默契的，一起看雪之后，我们心照不宣的闯入了对方的世界，在学校装作不经意偶遇，放学后以顺路为借口等待对方一起回家，一来二去，她成了我静默青春时为数不多的喧嚣。时间总按着一样的规律日复一日的地流动着，白日的喧嚣会归于暗夜的悄寂，相遇的喧嚣也会归于分离的无言，她长我两岁，四面低山，交通闭塞老家终究困不住天际的征鸿，童年的伙伴们一个接着一个选择了离开，我很清楚，她最终还是会走。带我们出去，不才是父母选择离开的目的吗？

我和落在我年少记忆里的雪再一次相遇，是在她特地来向我告别的那天，她说：“这次雪停，我就该离开了。”她还说：“有始有终。”我不喜欢在雪天和人告别，因为爷爷和我说起小时候，说起父母的离开，也是在一个雪天。我早就记不清了，却又潜意识觉得眼前的场景和当时应该是相似的。我说：“再和我看一次那场雪，才叫有始有终。”

长大后遇见了很多的人，要做的事也很多，旧时光剪影里的人也被我埋在了旧时的雪里。时间的参照物一变再变，到最后我也离开了承载我整个童年的地方。父母的离开，她的离开，再到我的离开，曾经停留得再久，现在我们都是故乡早已作别的人。

鸿雁离于旧岁晚秋与初冬交接之际，未归。

“泥上偶然留指抓，鸿飞那复计东西。”

（一审编辑：刘瑶平）

（二审编辑：欧阳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