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湘西，便避不开神秘这个形容词。苗寨风情，民族特色，给湘西蒙了一层朦胧的烟纱。一掀开那层薄纱，便是眉目秋水，媚眼如丝的女子，一双摄魂含情目，目光飘掠之处，无人不心生向往。

于是，清明时节，细雨迷蒙，在一个典型的春日，我拖着行李箱来到了魂牵梦萦的凤凰古城。穿过南华门，漫步沱江边，满城烟火缥缈色尽收眼底。一眼望去，沱江蜿蜒，不见尽头，吊脚小楼，烟雨伫立，点缀江岸。

夜幕降临之后，凤凰古城更加显示出她的绰约风姿来，流水声细密悦耳，织出一曲娴雅。而江边清吧歌声杳杳，乐器的律动点破飘荡的娴静，带出一股子繁华的热闹。夜间我在江边走动的时候，便深有体悟。店铺小馆林立，人就在里面熙熙攘攘地穿梭，擦肩而过。小吃，花酒，清歌，苗服，彰显着娱乐与繁华的酒醉歌迷，商业气息的繁华硬生生恍住了我的眼睛。我小酌三杯两盏桃花酒，在清吧为歌手鼓掌欢呼，一切都是惬意舒畅的，我不禁大夸一句旅游圣地，湘西一趟不虚此行。

如果我不去苗寨的话，我会更加认同这句话，但是不巧，我去了。

去景区要经过一大片苗族本地人的居住区，恰逢月初赶集，我请了一位地导帮忙带路。周围房子密密集集地在一起，大多依地势而建。房体呈灰色，色泽偏暗，比江南的白墙黛瓦多出一份神秘沧桑来。

地导是一个苗族的中年妇女，有一个上初中的女儿，她总是聊起她女儿，说这里的孩子和我们这些城里来的不一样，环境不一样，遭遇也不一样，自然气质也不一样。我只是讷讷应和几句，转身便将大半精力神放在了拍照摄影上。这位地导健谈又热情，她说要让我见见他们苗族的房屋内部构造，于是把我带到了附近的一户人家。

我一进门，便只剩下讶异。屋内一片昏暗，显然是没有安灯，东西随意地堆在角落，从门口透进来的自然光便是这一方小小天地的唯一光源。屋内只有一个小女孩，她坐在自然光所及的范围内，用细长的叶茎编着什么。光洒在她的脸上，照出一双漆黑剔透的眸子，她的手指飞快地动作，一只小蚱蜢便出现在她手心。见了我们进来，她跟到我面前，宝贵地伸出手。那一片光洒在她的发梢，凝出点点碎金，她眼睛亮又带着怯。女孩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买这个吗？很便宜的，只要一块钱。”我低头望进她的双眸，她手心的蚱蜢在光下流出一色金绿。我心中的深潭随着这脆生生的一声激起一圈圈涟漪。女孩才到我的肩膀，身上却肩负了与这个年龄孩子不符的生活重压。我轻轻捻起那只蚱蜢，放在自己的手心，触感还有女孩的余温，烧得我手指轻颤。

我又回想起凤凰古城的灯火，美得心颤，又美得残忍，心颤在灯火长街，残忍在独占一份。同样在一处，却是两方世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界限狠狠地将之割裂开来，一半繁华，一半荒困，多么讽刺，多么心酸。而作为旅客的我们，眼里全是满街的酒吧灯明、人声鼎沸，从没有关注其他人过得如何。刹那之间，凤凰街头套着花环辛苦买花的女人，苗寨集市卖一块钱一个粽子的老人和说三十元辛苦费够一天的生活的地导全部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闪过，晃得我神思惶然，目眩神迷，一颗心酸酸胀胀地疼。待眼前景象消散，最终定格的还是面前这个眼神又亮又怯的小女孩。果然不一样，不一样，这些孩子哪有城里孩子那样的际遇，哪知道凤凰古城的繁华绚丽。也许他们知道，但也只是远远望一眼，生出些许的期盼——如果能一直看满城灯明就好了。我突然对地导的话深有所感，抬眼一望，那个沧桑的中年妇女在门口伫立着，她说：“这孩子也不容易，要不你就买了吧，就当做件好事……”我不忍心看她眼中的恳求，于是悄悄地移开了视线。我将那只蚱蜢攥在手心，珍贵得像什么宝物。我对女孩说:“还有吗？我全都要了。”孩子纯粹的欢欣是遮不住的，我看见女孩的眼睛里那一点怯先变成了惊讶紧接着化成了大片大片的欣喜。

她的眼睛绽出了光，我的眼睛生出了泪。

“在那。”说罢，她指了指屋里阴暗的角落，作势要去拿。

我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止住了她的脚步。

“那里太阴了，不适合你。”

“你要站在阳光下，有机会要去见见凤凰古城的灯光。”

“不然，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