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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与暗的交织,理想与现实的对抗

来源:作者:熊雨涵
时间:2021-11-25 11:52:18点击:

明与暗的交织,理想与现实的对抗

——论顾城《梦痕》色彩意象的隐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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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先生曾在其诗歌《色彩》里谈到色彩与生命的关系:“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自从绿给了我发展,红给了我热情,黄教我以忠义,蓝教我以高洁,粉红赐我以希望,灰白赠我以悲哀;再完成这帧彩图,黑还要加我以死。从此以后,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因为我爱他的色彩。”[1]冷暖交织的色彩,在作家笔下,具有丰富的生命内涵和象征意义,能够唤起人内心的情感和想象。而“童话诗人”顾城的诗歌《梦痕》,便是一场以鲜明丰富的色彩意象建构起来的深秘梦境。整首诗歌里,明暗光线交错,冷暖色调交织,营造出一幅幅对比强烈、充满视觉冲击力的画面,大量的颜色意象同其所附属的具体事物凝聚成特定的隐喻意义,建构了一个象征式的艺术世界,诗人以美好浪漫的童话王国对抗污浊黑暗的现实环境,揭示出理想与现实冲突的悲剧本质,表现出他对于现实人生所特有的“悖论式认识世界、把握世界的独特视角和思考方式。”[2]


一、向着明亮那方:以暖色调建构理想王国

灯火微亮,诗人闭上眼睛,淡黄的光线投射到他的眼睛与睫毛上。诗歌一开始就以“淡黄”色为我们勾勒了这样一幅初感宁静温馨的画面,为梦境的开端营造了祥和的氛围。紧接着,读者跟随诗人慢慢进入梦乡,也就踏进了顾城用绚丽色彩筑造而成的梦幻王国。里面的每一个物体的颜色都是明亮温暖的,比如绿色、蓝色、白色、银色、桔红色等等,都是属于暖色调,它们与物体紧紧融合为一体,成为了顾城理想世界的象征。

绿色是和平色,偏向自然美,在这篇诗歌中,绿色主要用来形容自然植物,例如浅草地,常春藤、森林等,这是它们的本体颜色,也是诗人内心的理想色彩。当绿色与自然植物结合,就呈现出清新、自然与治愈的审美感受,象征着宁静而富有生机的生命状态。诗人“拥抱”森林,面带“微笑”,实质上是对栖居自然这一生活方式的向往。

蓝色在顾城诗歌里出现频率极高,它代表着寒冷,忧郁,也预示着纯净,深邃与宁静。《梦痕》里,他用海洋来描述人类诞生之初时的环境:色泽光润,里面还有白洁的卵石。大海是诗人诞生的地方,蓝色是诗人生命的原色,在诗人的内心,自己与它们是同生共戚、融为一体的。这种“蔚蓝的永恒”成为诗人理想生命与童话王国的底色,象征着诗人纯洁无暇的本性,同时也隐隐表达着诗人寂寞孤独的心境。

此外,还有亮度更高的金色与银色,也是诗人梦境里常出现的颜色。例如鱼身上长满的鳞,以及鸟身上的羽毛都是纯银色的,闪闪发光,令人炫目。黄昏临近时,金色的夕阳照在河流上,波光粼粼,水面反射出金黄,使得整幅画面都充斥着明亮的色彩。诗人化身为纯银色的鱼和鸟,在金色的黄昏时分弹琴采蜜,在这样的色彩环境下,诗人是热情奔放的,是浪漫沉醉的。这种对金色出于内心本性的迷恋,表明金色已然成为诗人追逐浪漫自由的理想表征。

客体对象的色彩能够唤起“心灵中某些情调的同情共鸣”[3],当物体的暖色投射进诗人的眼睛,他便能够以极高的敏感力透过外表的光线直入深层的本质,看到那些颜色所蕴含的自然与诗意,静谧与舒适,洁净与纯真,感受到自身内心的相似情感在涌动。诗人选择用这些明亮温暖的颜色描摹他的理想王国,亦象征着他血液里对自然纯真的世界、爽朗舒畅的生命状态的呼唤与渴求。


二、逃离幽暗深渊:以冷色调揭露黑暗现实

诗朝着光亮而行,可是它却诞生于黑暗。当把视角拉回梦境的开端,便会发现,无边无际的黑暗才是现实。

顾城在开篇便以黯淡的冷色奠定诗歌悲伤的情感基调。“黑暗在淤集,无边无际”,像龙卷风一样从四周包围过来,裹住如珊瑚般自由生长的城市,尘土掩盖掉默默沉淀的人文历史。在这场灾害描述中,“黑暗”构成画面的主色,作者不惜在梦境里涂抹大量的黑色,使一股难言的压抑与窒息感扑面而来。

无边黑色弥天漫地,这是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时代象征,也是诗人痛苦挣扎、伤痕累累的灵魂写照。曾在《一代人》里写下“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这一诗句的顾城,对于黑暗有着最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他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年代,在那场浩劫里,每一个个体的命运无一不受恶性的支配,生命被吞噬,灵魂被肆虐。失去了主体自由的顾城只能如同“缓缓升起的云雾”,融入朦胧黯淡的画面,在升起的黑暗现实上,盲目地飘散,将命运交给风。诗人借此段的形象化描述,倾诉其想要逃离黑暗深渊却又难逃被时代洪流所困缚的浮萍般的命运遭遇。

“夜潮”退远,早晨来临,太阳却没有照常升起,黑暗成为诗人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将他困在现实大地上。“文革”的时代已过,可是它给世人造成的心灵阴影却永远无法抹去。因此,在诗的开端,他便以“无边无际”来形容这股恐怖至极的黑暗势力,不仅传达出诗人憎恶俗世并欲极力逃离的心灵情绪,也揭露了痛苦幻灭、黑暗无尽的现实本质。


三、明暗色彩的碰撞: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悲剧

在整首诗歌里,冷暖色调始终纠结缠绕,明暗光影在画面里交流浮动,两种颜色并没有截然分开,而是交错相杂在诗人的梦境里,凸显出他的矛盾心理和挣扎姿态。

梦的开始,黑色覆盖了整个画面,而被围困在黑色中心的珊瑚又是红色的,象征着黑暗现实的黑色把代表着自然生活的红色挤压得无可遁形。于是,诗人重新寻找自由生活的居所,自己用画笔勾勒美好的童话王国。在这里,诗意枕居在绿色的浅草地上,蔚蓝色的海洋里有洁白色的卵石渐渐游动,金色的黄昏下花香四溢,洁净的天空中落叶飞舞。在顾城幻想的美好世界里,亮色替代暗色占主导,取得暂时性的胜利,诗歌色彩与画面色彩、诗人的内心理想色彩相契合,整幅画面呈现出清新明丽,温暖宁静的特征。而当梦境结束之际,随着夜晚的潮汐退去,黑色渐渐变淡,早晨临近,明亮的光线也就理应慢慢射进画面之中,可是最后却并没有呈现出阳光普照、清朗明丽的色彩,因为黑夜的势力仍然残余,将黎明的光明遮蔽,只留下一片淡漠色的浅滩。黎明前的黑暗最难熬,诗人等待着曙光出现,却不想在这场战斗中,黑夜又将光明拉扯进深渊,希望终只能成空。

由此,整场梦境的颜色演变以及明暗力量对比呈现出阶段性的特征,从一开始黑色大范围覆盖,到中间暖色调的恣意渲染,再到末尾的冷暖色调撕扯碰撞,最后终结于昏暗色。冷色与暖色两种颜色的对比、碰撞与跳跃,寓意着顾城所筑造的理想王国与现实世界的冲突与反差,也得以窥见在面对异化世界与荒诞生活时诗人内心灵魂的撕裂与煎熬。诗人诞生于黑暗的时代,眼里所见尽是“大标语”、“批斗会”一类的荒诞事物,这些都让他极其恐惧,于是“他越来越想躲开纷争,躲开喧嚣的激越的声音,只想去那只有天籁的世界”,踏上寻找纯真美好的童话世界的漫漫征途,以获得内心灵魂与诗意的栖居。

可是一个人的幻想与大时代的现实相比只能是相形见绌,他用纯净的童话理想对抗昏暗的现实深渊,注定了其不能成为盗天火于人间的普罗米修斯式的英雄。但在这场“光明”与“黑暗”的交战中,诗人以一种“绝望而反抗”的人生姿态,向世人传递着深刻的理性思考和象征寓意,彰显出他不断探寻自由意志与崇高信仰的人格光辉。


“色彩的意象表达是强调主观意识,追求内心感受,塑造富有意蕴的色彩的表达。”[4]在顾城的《梦痕》里,诗人凭借极高的敏锐力与直觉感受,将独特的色彩意象与附属物形态紧密融合,构成一系列意蕴丰富的象征符号,精心编织了一场童话色彩浓郁的梦境,并寄托了诗人的情感体验与主观感受。这场理想的幻梦起源于阴郁困境,也终结于黑暗现实,画面里明亮与昏暗光线的交错,冷色与暖色的反复碰撞,实际上揭露的是理想与现实冲突之下童话王国终将倾覆的悲剧本质。

梦醒了,那盏桔红色的灯没有作声,它能否继续以其微弱的光亮穿透现实大地的黑暗,这是诗人在诗歌中所没有勾勒完成的画面,也是他在现实里所将要不断思索与探寻的人生命题。


参考文献

[1] 闻一多.闻一多全集[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2] 江晓敏编.顾城:生如蚁美如神[M].北京:中国长安出版社,2005.

[3] 黑格尔.美学(第3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4] 米征.色彩[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

[5] 顾城著.顾城的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6] 陶陶.再论诗歌审美中色彩意象抒情范式——蓝色意象与黄色意象抒情范式[J].培训与研究(湖北教育学院学报),2003,(01):4-8.

[7] 谢琼.丰富的色彩,冷暖的人生——顾城诗歌中的色彩分析[J]. 内蒙古电大学刊,2012,(01):47-50.


 (一审编辑:何佳旋)

                                                            (二审编辑:刘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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