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是日本极富声誉的一代文学鬼才。其文不仅对人性有令人胆寒的刻画与揭露，更有着强烈的艺术敏锐性与高超的文字技巧。如其所说：“轻视技巧的人，压根不懂艺术。”恰逢近来重读芥川龙之介之文偶得新感，且从其《竹林中》（又被译为《密林中》、《莽丛中》）入手，浅析其叙事策略。

  《竹林中》讲述的是一个武士在与妻子真砂在前往若狭途中，遭遇大盗多襄丸后，武士被缚，其妻遭多襄丸凌辱。结果武士死去，真砂逃到清水寺，多襄丸被抓获，与其他相关人物一起被带到公堂审讯的故事。初读时，文章像是芥川龙之介用笔端建造的一个迷宫，读者只能从角落处窥探事件面貌，且越发觉得真相迷离扑朔。这样的效果与作者对“多重式内聚焦叙事视角”、不同叙事空间的运用是密切相关的。

   所谓“多重式内聚焦叙事视角”是指采用多个人物自身的视角来表现事物发展过程。在检非违使盘问时，大盗多襄丸说是他是杀害了武士金泽武弘的人，而武士之妻却掩面哭泣道自己才是弑夫的罪人，偏死者又拖巫婆说是自杀而亡。不同人物所说的不同的话本就如碎片般切分了原有的完整情节，再加上其说辞又互相矛盾，使得武士死亡真相变得难以捉摸。同时人物的叙事并未发生在同一空间，多襄丸在公堂上，真砂又逃到了清水寺，当堂对证以求真相的可能性被剥夺。一个又一个人物，一个又一个相关联又矛盾的碎片，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结构，让竹林中的迷雾越发厚重。

  但作者却又切实是从人物本身的立场出发叙事的。例如在以清水寺忏悔女人为叙事角度时，用第一人称描写的“失贞”后害怕面对丈夫的心理，弑夫后“落寞的微笑”、“各种死法都试过”、“不知如何是好的号啕大哭”都符合人物当时的心境，切合日本平安时代的文化背景。纵然不同人物说辞发生冲突，但就起自身角度而言都显得真实可信。不可知论与又看似“真实”的人物角度互相冲撞，让读者在怀疑中一步一步深入文本，引发思考，让文章的可读性大大增强，也为作者想要表达的主旨能被读者感知而增加机会。

   这是因为尽管“真相”在不同说辞掩埋下变得朦胧，但叙事人物自身的性格与立场却暴露无遗。“跟女人四目相对时就想‘即使天打五雷轰也要娶女人回家’”的强盗多襄丸说这“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下流色欲”。一个臭名昭著的，刚刚糟蹋完女人，又（按他自己说的）即将杀害武士时的强盗，用所谓“爱情与婚姻的名义”来粉饰自己的行径。老妪坚称自己的女儿“性格刚烈，从未和别的男人相好，至于女婿死了自认倒霉”，武士则强调自己对妻子的体谅，并未涉及妻子所说的“厌恶的眼神”，又用“自杀”之辞来掩饰自己的懦弱……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塑造一个完美的形象，即使做出某些不法之举也是无可奈何……纵然真相未知，但人物的自私却展现的淋漓尽致。

   纵观全文，芥川龙之介通篇采用内聚焦的视角，不借用任何全知视角，不选用任何旁白式、社会背景叙述等方法暗示一点点真相。像是在偌大竹林之外，冷眼旁观这些叽叽喳喳的人物，不掺和任何个人情绪，把内心对人性之恶无声的摒弃藏住，让读者用理性与智慧感知故事之外的叩问。芥川在这饱含现代主义思想的零度写作背后，是充满温度的对人性之善的寻求。

                                    （一审编辑:姚俊颖）

（二审编辑：于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