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门打开的声音，练习室里开始变得一片混乱。人们纷纷站起身，朝门口那两个保安所携带的手电光源的方向张奔去。然而他们止步了。因为她们看见有两个穿着保安服装的人倒在血泊中，而那个有着绝好身手的刘暻轩，竟直接跪在了原地，捂着脸茫然地喃喃自语道：“终究还是发生了……”
夏沐猛地拨开人群，看着眼前仿佛失去了自我的女生。
——究竟谁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他蹲下身子，揽过她的肩膀，先大声地对邢毅喊道：“让他们先离开，记得把这俩人带走！”待邢毅会意地喊了四个男练习生把倒地不起的保安带走后，走廊上就只剩他们俩。此时天已全黑，比起被困的闷热和压抑，这里简直就是仙境。
他默默地抱着她，轻声道：“你先睡一会儿。醒了就好了，睡吧……”就像哄着一个小孩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听见到她手里紧握着的东西“咣当”一下掉在地上的声音，突然地一下，有些骇人，但他意外地觉得心情很平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只要这个女人一切安好，他愿意放下之前对她的好奇和遐想，以及关于夏泫在三年前的死，他也可以不再深究。
其实他看见她的第一次不是在那个无聊的party，而是在医院的走廊上。那时他因工作压力太大而病倒，刚好住在和成瑜恩同一家医院。虽然隔了几层楼，但是要到成瑜恩所在的重症监护病房去，就必定经过他所在的豪华病房。那天刘暻轩就是从他病房前走过，刚好撞上从房里走出来的他。男生认出是4ever的Elf刘暻轩，但这个漂亮得就像一个傀儡娃娃的女生只轻飘飘的说了句“对不起”，没有半刻停留就走出了他的视线。
后来才知道，那天正是成瑜恩逝世的日子。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是，他深深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她头发上别着的蝴蝶结形状的水钻发卡灵动的光。她耳朵上挂着的ipad的白色耳机。她指甲上彩虹纹路的贴花。她鞋跟上缀着的一条小银色链子……记得最清楚的，莫过于她那时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样，是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却无法挽回的悲哀与痛惜。
——想来，她的一生中一定有太多这样的事发生，不过有时，她根本就来不及露出这样的表情，渐渐地，也就麻木了，变得没有表情可言。
看到手里拿着枪指向自己，由远及近的男子，夏沐将右手腾出来，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安静一点吧。她累了。”
男子蹲下来，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夏沐看清他头发花白，脸部轮廓坚毅但有些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此刻深沉无比，就像温润的玖石。
“你是夏沐吧？”男子开口，赞赏的语气，“真是个好小伙子。”
夏沐没有理他。
男子继续道：“怎么，像你这样聪明的小伙子，难道到现在也没猜出你哥哥的死因？”
夏沐轻轻勾起唇角：“这跟你有关系吗？”
男子无声地笑了笑：“当然了。夏泫可是由我雇来追杀成瑜恩的。”
“追杀成瑜恩？”夏沐愕然，“不是齐依吗？”
“当然不是。从一开始，我要追杀的就是成瑜恩。因为这个成瑜恩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的女儿早在出生时就被向田端子掉了包，下落不明。最可恨的不是这个，而是向田端子竟然以她的生母自居！我忍辱负重那么久，才在五年前知道这件事。等我好不容易召集起从前的神原组，已是用了两年时间。我故意插手向田家的走私交易，却没想到这个不知道自己是个假货的成瑜恩也牵涉其中。于是我雇了夏泫去追杀她，结果……夏泫正是死在这个女孩的手里的。”
“你说，我哥哥死在了假成瑜恩的手上？”
“对啊。那次虽然让她逃脱了，但是我还是趁她患癌症时下药害死了她。也算是为你哥哥报了仇。但是，就在刚才，我才知道，这个成瑜恩还是活着。”
“就算她有错。当时她也只是无辜的孩子，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夏沐抑制住内心的惊骇，压低声音质问道。
男子眼神一凛：“我的女儿也只不过是无辜的孩子，可她们作恶的时候，有想过这点吗！”
夏沐看了一眼怀里睡颜安稳的刘暻轩。记得小叶说过，她睡得看似很深，实则一丁点轻微的响动都能让她醒来。加上又爱作些奇怪的梦，醒来时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样想着，男生看向她时，不自觉地满眼都是疼惜。
“把她给我吧。你与此事的关系就到此结束了。出去吧。”男子用命令的口吻道。
“我虽然是个局外人，但是若不是为了她，我绝对不会搀和到这些事情中来。所以你不是想要钻石，而是纯粹为了报杀妻害女之仇才把我们都困在这里的，那她不管是作为齐依，还是刘暻轩，都与此事无关，为什么不肯放她走呢？”夏沐紧紧拥着刘暻轩，抬头看着重新掏出手枪指向自己额头的成百济。
“因为我本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成瑜恩。”靠在他怀里的女生突然闷声道。同时她离开夏沐的怀抱，站了起来，直面成百济。
——自开枪杀死夏泫后，成瑜恩就进入了一种暂时性失忆的状态。树敌太多的齐依在遭到追杀后，深感自己陷入危险。幸好她早有准备，带着成瑜恩逃到了美国。为了躲避这些麻烦，她利用成瑜恩的失忆，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了两次整容手术。一次是将她自己整容成成瑜恩的样子。另一次是将成瑜恩整容成了现在这个刘暻轩的样子。
——齐依没有想到的是，刘暻轩不只是一个清洁工。还是警方派来调查悠弦高层参与走私的卧底。她的上司，是陆况。她更没想到，这样的方法也只换回了自己三年的生命。
——但这样一来成瑜恩也顶着刘暻轩的名号活着，躲过了一劫。但是，在她内心，自己应该是成瑜恩，却忍不住模仿齐依以混淆他人的视线，保全自己。不过如今她已不能再瞒。
——刘暻轩刚刚在喊话时说的那句日语，其意义是“我是薰子”。薰子，是成瑜恩的日文名。而且，是冒充她母亲的向田端子所取的。
此刻，这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女生看着曾经以为是父亲的人，她的手里还握着那把血迹已干的匕首。
“轩轩，冷静点。”夏沐也站起来，不顾成百济沉下来的眼神，急道，“请你也不要冲动，成先生！”
“我说过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何况开枪杀了你哥哥的人是我，你大可不必这样对我。”刘暻轩恢复淡然的表情，但语气仍然带着沉郁的痛感，“就在上楼之前，我就已经刺伤了阻拦我的尹智渊；现在，我不希望你也和他一样。快走。”
“看不出你倒是很重情义。”成百济嗤笑一声，看着眼前的女生，“可惜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活下去。因为一想到有个不知道来历的女孩认为她是我的女儿成瑜恩，我就觉得胆战心惊，觉得对不起我的女儿……”枪口缓缓移向她，“你死后，应该会被外面那群家伙追认为烈士吧，哈哈。还有你，可怜的小伙子，你要怪，就怪她吧。”目光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冷厉。
“就算我就亏欠你，你杀了我也就算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原配妻子，我的养母，那个可怜的女人？她一心一意跟着你，你却背叛她爱上别人，还带回来一个……一个私生子给她养，因为是你的女儿，所以她忍了，而杀了我之后，她就会知道真相。那时你又要怎么面对她？”刘暻轩忽然道，“你难道就不觉得你对她的亏欠更多吗？”
“别说这些拖延时间了！你这样的把戏我见得多了！”成百济怒道，“你自己不一样吗？你五年来一次也没回过家，而且瞒着她这么大的秘密，你不也亏欠她？你看看你自己，名字，身份，脸，声音，甚至连思想都不属于自己，你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明显可以听出他语气里的些微慌乱。
“的确，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刘暻轩一脸淡漠，“是她把我养大，是她逼着我出去打零工，才有了今天会弹钢琴，会武术，会写词，会唱歌的我……我不是没有存在的意义，至少有这样一大群粉丝记得我，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忘了我，可至少很久很久之后，我会成为他们心里的一段回忆，哪怕这回忆是模糊的，破烂的，就算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无所谓了。可是你呢？没有任何人会在乎你，理解你，甚至同情你！”
夏沐微微叹了一口气，再看向成百济的目光已变为怜悯和同情。他将刘暻轩揽到自己肩头，半开玩笑地道：“不会的。我还同情他呢，对吧？”
回答他的是穿越后脑勺的一声枪响。
夏沐带着那个微笑的表情倒在刘暻轩的身上。女生觉得自己突然一下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带着泪光的眸子瞬间就化作黑洞将所有的光芒吸的一点不剩。
“不识时务的家伙，”冷哼一声，成百济将枪口转向背对自己的刘暻轩，“总是死的比较早。”
但扳机还未完全扣下，他就身子一僵。
“别开枪，不然我保证你会和薰子一样识时务。”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寒意的玩味的笑，“或者干脆把枪收回来吧。这样举着枪，大家都很累。”
成百济没有多言，把枪收回。然后感觉到自己背后顶着的那个枪口已移开。然后不带一丝表情地回过头，向走廊尽头的人道：“知道你会按捺不住，怎么跑出来的？”
这一瞬间，向田端子的笑容变了，变得触目惊心：“买通了那个嘴上没毛的小看守。薰子，我的孩子，你还好吧？真遗憾，我到今天才知道是你呢。”
刘暻轩将微笑的夏沐平放好，用无数次与眼前这个人相处时所用的平静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涧水的眼神看着他。
“果然还是钱管用。”成百济淡然道，“下次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你我多年前就明白这个道理的。不过下次恐怕没有了。现在感觉如何？”向田端子露出小女孩一样天真烂漫的微笑。
走廊仍然一片漆黑。站在这里，时空像是没有尽头，让人觉得压抑绝望。对着外面的几扇窗户都紧闭着，窗帘也拉得死死地。此刻原本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光源看起开就像天地间唯一的存在，轻声细语的亮着灰白色的光。
只有身处在黑暗里，才能更加看清光明。
刘暻轩唇角的笑由于这样微弱且角度不对的光而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她没有理会成百济和向田端子之间的对话周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额角有血色渗出的那个小圆洞，看着他不自然的浓密眉毛，看着他新月般的笑眼，看着他标准的希腊式鼻子，看着他上扬的唇角。
她的眼底没有一丝光芒。他和她都仿佛静止在这条长长的隧道里。
三年前夏泫死的时候，她惊慌失措得差点想要自首。那时有齐依来拉着她逃跑，有齐依教她怎么说谎，怎么演戏，怎么躲避；刚才她桐伤尹智渊，杀死两个看在练习室门前的保安，她失去力气，完全不敢面对自己，是夏沐哄她平静下来专心对敌。可现在，夏沐的死瞬间把她打回原形，让她意识到，自己仍然是那个遇事慌张，毫无主见，只能依赖他人的成瑜恩。她完全没有办法让自己集中精神，想一想要如何让这两个人都伏法……至少，让她可以带着夏沐的尸体安全地离开……
——原来是我错了。我不是不需要你们的帮助，只是我一直骄傲地以为自己可以办到这一切，因此误解了你们的关心。
——只是现在才意识到，已然晚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只有在失去时，才懂得珍惜，是普通人的通病。
三天后。世界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水照常流，车照常跑，隔壁家的夫妻照常吵。没有因为三天前KS的惊险状况而有所改变。
韩幻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的门，刘暻轩依然坐在窗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医院。病号服颜色黯淡，与整个病房白色的基调融为一体。
——前天从KS被特警们抬出来了。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这副样子。原本深邃得像是可以把所有光吸纳的眼神现在变得一片空旷。总是没有焦点的看着窗外某处，思考的姿态，发呆的表情。
——完全像没有灵魂的蜡像。
无声地关上门，就像在背对着整个世界叹息一声。
“没有一点反应，就好像自己被点了穴一样。”她对守在一旁的陆况耸耸肩，“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好一点的方法劝她？”
“至少目前没有。你也看得出，就连我们队长都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陆况心烦气躁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俄罗斯方块压倒顶，变成巨大的“Gameover”字样，把手机往夹克里胡乱地一塞，“还好最后我们冲进去得及时，刚好把成百济和向田端子逮住，把她像搬雕像一样搬出来，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一阵欢快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整个走廊的人都转过头来一脸惊吓地看着这个仍然穿着警服的人。
从四面八方歉意地干笑，从夹克兜里把手机又拿出来：“喂？队长啊。还是没有反应，心理医生找来了，可人家不愿意跟心理医生沟通啊，眼珠都不带转一下的。好吧。我先过去。是。一会儿见。”
放下手机，陆况额上的皱纹由浅变深：“韩幻，告诉你个消息。苏骥影被传讯之后，古绰椰也出来了，估计下一个就是你。”
“哇，我还没被传讯过呢，好酷啊！对了对了，我被救出来的时候跟着救护车一起到医院来的那个警服帅哥叫什么名字啊？”韩幻一脸兴致勃勃，然后回过神来，“影儿被传讯？”
“关于她账户里一笔来路不善的钱。经查实，跟洗钱无关。是合理合法的资助。”陆况道，“不过邢毅知道后似乎挺不高兴，俩人在局门口就吵起来了……真可惜。”
“各有各的难言之隐。”韩幻装作老成地摸摸下巴，然后换上苦恼的表情，“但是看着轩轩这样，我还真的没法分心去关心别的呢。——哎，你现在就走？”
“我得去接古绰椰啊。那丫头一幅欠人扁的样子，真不是个好差事……回见。”
韩幻看着他匆匆跑走的背影，小声抱怨道：“还没告诉我那个警服帅哥的名字呢。”随手拿出手机登上自己的微博，想发几句感慨，结果发现自己的微博和博客都被封号了。
忍住摔手机的冲动，女生进了个新闻页面。果不其然，都是官样文章，炫耀人民警察的英明神武，痛惜勇斗歹徒的夏沐，尹智渊……没有一字一句提到孤身犯险的刘暻轩和她心中所遭受到的巨大的伤害。甚至……连顺笔一提都没有。
韩幻习惯性地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望了一眼紧闭着的病房门。
——算了，以前还偷偷和影儿一起嫉妒过每天都有新话题的轩轩，如今新闻可以不讨论Elf刘暻轩了，真是难得。眼不见为净。
（责任编辑 彭清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