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明月是什么颜色的?”
“是蓝的,就像海一样蓝,一样深,一样忧郁。”
“明月在哪里?”
“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
“刀呢?”
“刀就在他手里。”
“那是柄怎样的刀?”
“他的刀如天涯般辽阔寂寞,如明月般皎洁忧郁,有时一刀挥出,又仿佛是空的。”
“空的?”
“空空濛濛,缥缈虚幻,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仿佛到处都在。”
“可是他的刀看来并不快。”
“是的。”
“不快的刀,怎能无敌于天下?”
“因为他的刀已超越了速度的极限。”
“他的人呢?”
“人犹未归,人已断肠。”
“何处是归程?”
“归程就在他眼前。”
“他看不见?”
“他没有去看。”
“所以他找不到?”
“现在虽然找不到,迟早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一定会找到?”
“一定!”
他那么孤独。苍白,清癯,而又孤独。
老人清亮的眼看着水中的粼纹,似乎里面承装了太多爱恨情仇。
“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能照顾自己,你却太多情。”
“你呢?”
“我纵然有情,也已忘了,忘了很久。”
“你若真的认为你已能照顾自己,你也错了。”
“哦?”
“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伤害你。”
“谁?”
“你自己。”
谁也不知道哪个是少年的声音,哪个是老人的声音。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匆匆年华,悠悠岁月。刀断梦逝,乱花风流。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夕阳下。
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本就是完全孤独的。
“他的毛病的确已很深。”
“什么病?”
“心病。”
“他的病怎么会在心里?”
“因为他也是个伤心人。”
夕阳像血。可他吹不走那令人心折骨凉的妖冶凄艳。
梦里的天涯,在一片荒芜的路上,没有繁花。
可那天涯,绝不只在他的梦里。天涯,他已去过三次。
第一次。黄沙。
第二次。无边的黄沙。
第三次。粗粝的刺痛着白衣下灵魂的黄沙。
每一次。明月无言。
茫茫的大漠。广袤的边城。
他无法忘记那个像坟墓一样的地方。
却又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却只是他无可奈何以为归处的地方。
——生前寂寞的人,死后是不是更寂寞?
——他死之后,有没有人埋葬他?埋葬在哪里?
这黄沙,都不会是他的坟墓。所以,他没有死。
天涯人,没有归处,天涯人,也不必寻一条归路。
天涯在,他就在。
白杨不问。
白杨无语。
白杨无情。
谁能想到,在死的沉寂与肃穆中,能有琴声。
叮铃,伶仃的,琴声。
那个女子,是一身的缁衣。
没有琴。
“你的琴呢?”
“天涯歌女,何须奏琴?
天涯三唱,只唱英雄。
孤者无根,情人无琴。”
琴弦早已断了,人老了,只剩青素的衣袂了,仿佛一切都憔悴了。
情之所钟,纠缠入骨,海枯石烂,至死方休,多情人岂非也总是杀人的人。
不听琴音,不闻情歌。
一片的黑暗。只有饮酒。
天涯里。明月下。
明月本无心,何必寻月?
小饮可酣睡,不妨独酌。
独酌?为什么摇曳的松林下戚戚然有两个瘦影?
因为他们早已是一体。本就是孤独者。何须你我?
在她醉时,她说——
我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
他笑笑。
天涯路,这笑容岂非也是一种希望?孤独者骨子里的温暖与希望。
“红尘间,悲伤事,已太多,将来,我要为君歌一曲,为君抚平皱眉头,劝君莫要把泪流。”
将来?
你——知不知有些人是没有将来的?
可,哪怕现在,天涯明月之下,他亦没有泪。
其实,他只希望世上所有生于黑暗中的孩子,都能活在阳光下。
原来,这孤独者的心中,也渴望着人间烟火的味道,那是人情的温暖与生命的柔软。
他远去,却不会停止对生命的祝福和每天梦里,那个深深牵绊着他的心的背影的思念。
他也怕孤独。那是种灼人的痛。
可你知不知道,孤独的人,他最怕的不是孤独,却是多情。
过往的岁月,天涯明月,还有刀。
从今的年华,天涯明月,一份情。
忆难忘。天涯只是未归人。
他把酒,对青天,却没有再问明月几时有。
明月在你心里,在你回家那晚的天空。
至于我,有天涯作伴,旧情相依。
不用担心。
回家吧。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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