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时四十八分。

余晖撒在站台的栏杆，路上行人行色匆匆，电线上的倦鸟凑了一排。他满手行李，风尘仆仆地踏上了一辆公交车。所幸乘客不多，却再没多空出一个座位。他目光流转，最终停在一对正坐在一起说笑的女孩身上。

似乎是一对姐妹。靠里坐的是姐姐，不过十三四岁，披肩的发，穿着一套淡黄色碎花洋装，从座位缝隙露出的一只脚上套着一只又旧又尖的老式高跟鞋，他眉毛微皱——她并没到穿高跟鞋的年纪。不是她姐姐的就是妈妈的吧，他想。他的目光又瞥向妹妹，小的倒是天真可爱，齐平的刘海贴在脑门上，不长的头发温顺地扎成两股。妹妹手舞足蹈地愉悦地跟姐姐说着话，而姐姐微微笑着看着窗外静静聆听，时而转过头与妹妹相视而笑。

于是他朝她们走过去，带着一脸倦容和两大袋行李，沉默地在她们面前停住了脚步。靠窗坐的姐姐察觉到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无措的神色，很快妹妹也回头注意到了他，在姐姐还在犹豫的瞬间，她迅速起身，用大大的眼睛回应了他沉默地命令。他并未料到是妹妹起身，却也心满意足地坐在了刚刚为他腾出的可以栖息他满身疲惫的座位。在这闷热的天，让出座位的妹妹爬上了坐着的姐姐的膝上，以蜷缩的姿势攀在姐姐身上。他收回余光，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不知何时车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在闷热气息中清醒过来，他转头去看车窗外的雨，却发现妹妹不知何时已窝在姐姐怀里睡熟。姐姐动作轻柔地拨开了妹妹额前汗湿的刘海，她用手探了探窗口，又用手探了探妹妹的背，似乎想确认雨丝会不会打湿熟睡的妹妹。她伸手想将车窗关紧，可她的半个身子被妹妹枕着，只得小心翼翼地微微起身，却因为伸出的左手使不上劲，只得不甘地放弃。

他看着，放在腿上的右手微微颤了颤，突然汽车一个急刹车，他扶住前座，忽然感觉座位底下有什么硬物触到了脚踝，他弓腰去捡，手却触到了另一个质感。

是邻座女孩的手。她怀里的妹妹已经醒来，环在姐姐的脖子上揉着惺忪的睡眼，而她正像他一样弓着腰，去捡座位底下的那一硬物。

触到那片豆蔻少女特有的温润，他触电般的直起身，不动声色地再次闭上了眼睛。身侧一阵物体互相碰撞的声音，继而耳畔响起细细的少女的声音：“对不起，我们要下车了……”

他仍闭着眼，就像真正睡熟的人一样，只微微侧了个身，给姐妹俩让出一条道来。

“谢谢。”他听见那个稍微大一点的那个女孩向他道谢。不知到底是谢他给她们让了路，还是谢他帮她们捡了东西？

汽车又开始颠簸起来。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看见车窗外的她们。

是两个瘦弱的离去的背影，一个正值天真烂漫，脑袋两边的辫子正随着她走路的节奏上下摆动；一个正值豆蔻年华，披肩的发随着淡黄色洋装花边一并随风飘起……他的瞳孔突然因为惊异放大了些——她飞扬的裙摆底下，老旧的黑色高跟鞋上面，只立着一条孤零零的右腿，她嶙峋的臂膀不得不倚在两个冰冷的倒A拐杖上，她每走一步，瘦弱的右腿都在寒风中打着颤，都会让正在凝视她的人揪心一下。

已经是下午六点三十五分。夜色已渐渐从远处蹒跚而来驱赶着傍晚。姐妹俩慢慢在细雨中行进着，个头还差姐姐两个头的妹妹奋力伸长手撑着雨伞往姐姐这边倾斜，姐姐又停下脚步把妹妹拉进雨伞下，两人就这么互相搀扶，渐渐融进了傍晚的夜色中。

此时他换到了靠窗的位子，窗外又呼啦地起了风。

这傍晚的晚风里像是嵌入了沙子，硬将他的眼角吹出了几滴眼泪。

（责任编辑：陈慧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