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年二月廿三日午，英文课罢，胡子食毕游於麓山之麓，一友随之。

昨晓雨过，路泥霑靴。发千花而润百草，滋万树而洗繁枝。惠风时至，涤荡心胸，脾肺儘畅。拾落叶於苔阶之上，擒丝虫於朽木之间。立乎涧上，望曲折之清流，泠泠作响；哀多舛之忠义，惨惨无声。酣畅乎甘冽之饮，凄肠寒胃；淋灕乎清纯之盥，絳手红顏。

胡子伤也，扼腕忧思。友人頽然，举目四瞩。俄而友惊曰：“但视林间浮荡之雾气，尚思‘野马尘埃’之文章。如烟如尘，如丝如帛。静乎风止，幽如天河；震乎风起，颤若沸海。又如炊起，如云涌，如泉奔。宫娥羞兮舞霓裳，少妇惭兮掩绿云。”

胡子始抬眼，顾盼轻靄，神游山外，曰：“谬矣！此非仙殿，森罗殿也。丛木争上，张牙舞爪；相与推搡，互伤节枝。纵负万仞之躯，不生正直之体。皮黝心黑而干脆，肉糙叶踡而根摧。一念争乎雨露，惟思夺乎明光。同属犹然，况乎异类？参天高挺之乔林，遮天蔽日；卧地匍匐之灌木，非阴即潮。其雾也沉沉，其气也森森，夫何言其之为正道耶？”

胡子怆然问曰：“良友尝闻山中之野菌乎？”“知之也。形色鄙陋，状味难堪。多为毒物，遍闻妇孺。”“此其表也，非其实也。生於朽木之腐壳，长於阴霾之新土。朝发而夕萎，昏死而暮蛆。然其以盈掌之地域，一日之轮迴，而膺泽被世人之神司，益神理气之妙效，岂不大哉？功既不逊於欹病之巨木，志亦非在乎暖明之天光。身死无悔，形消有安。此非地府之栋梁乎？而吾与子当所共勉也。”

友人听罢，兀然而立，似聆林外之雀鸣，若辨雾中之莺啭。未几，击掌而叹，狂笑三声；山相呼应，渐杳渐弱。方侧耳以听余者，胡子已然林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