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刘玉婷，感受着口腔里草根弥漫的土腥味，想起那个遥远的星期五下午。
是值葭月，天气朦胧地晴朗，AQI指数重度污染。
“下课了！不如就从师大出发吧！”
“英雄所见略同，妙啊！”文学院311教室涌动着快活的空气。
长沙深秋的风带着点凌冽，天空中太阳惨淡地散着白光，却是被黑云渗得湿黑。玉婷监督着阿姨给热肠浇上热辣辣的油汁，身旁的小桂子完成了二维扫码的最后一步。
“热狗配麓山，岂不妙哉？”小桂子摇了摇手里的大肠。
“yeah!”玉婷挤眼一笑，木兰路上多了种不可名状的氛围，空气里又弥漫出热烈的气息。
“我知道一处地方，能解我们辣肠之急！”玉婷瞧着小桂子红肿的双唇，淡淡笑了。
当他们抵达之时，十平见方的低地挤满了空瓶。
“今日怕是不成了，你看人这般多。”小桂子叹了口气。
“别急！我还知道一处地方！”玉婷冲她狡猾一笑，语气低沉，是怕周围人听了去。
“yeah!”两人相视一笑，岳麓山腰的云朵重新开始流动。
山路兜兜转转，遥眼望去远方有一黄牌吊挂在树上，树高耸入云。细细看去，原来竟是一警告牌，上书“此为桔褐天牛诱捕器，请勿触摸”。
“呀！原来不是个‘输液袋’呀。”玉婷动了动指尖，到底没敢把手往上放。
“可不是呢，这地方信号也没有，要是我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小桂子忧心道。
“呸！别瞎说！有我呢。对了这桔褐天牛是个什么种类……”玉婷制止道，心思却飘向远方。
“对啊，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父亲小时候和邻居家一个小孩儿在我老家那里的山上迷路了。那座山偏僻呵，日本鬼子当年都找不着……但是他们偏偏进去了。”小桂子心思也飘向了遥远的岁月。
玉婷精神一振，“难道是传说中的……王二小？！”
“……哪有，他们只是和家人走散了。”小桂子缓慢地愣了一下。
“他们在山上困了好几天，都是三两岁的孩子，找不到路倒也想到了个法子……”小桂子继续说着。
“等等，他们莫不是吃……？”玉婷被心中某个想法击中，出口道。
小桂子点了点头，算是证实。
……
转眼间，她们来到了山坡高处，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小桂子紧了紧并不厚实的外衣，玉婷打开网易云点了首《起风了》。音乐缓缓旋出，与迎面妖风一唱一和，平添了双份寒冷。
玉婷伸出双手按了按头顶的天空，望了眼面前的下坡路，沉重地叹了口气。
小桂子则兴高采烈，拉着伙伴衣摆，指着面前的道路，手挥出了足蹈的气势：“你看你看！我们这是到了那个绝望的弧度！”
想了想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玉婷脑海中确实勾勒出一条充满黄土的山壑。不知怎么，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将行路！脚莫停！走吧！”
小桂子却在路旁拾起两枚黄色果实，慎而重之地擦掉灰尘。
“怎么啦？”右侧失了衣角，玉婷回头询问。
“这是一种野果，我家乡唤作酸枣。”小桂子凝视着两枚果实，流出淡淡怀念的光。
“呀，快来给我尝尝！……嘶……嗯，口味尚佳。”玉婷在身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把表情整理得还算正常。
……
“甜吗？嘿嘿，我推荐的拐枣可是比你那枣好吃多了？”玉婷晃了晃手里的拐枣枝杈，无不得意。
“嗯！但是…那些拐枣真没人要吗？”小桂子小心地抿了口，还是有些担心。
“别，这玩意儿又不名贵。况且看它成色很老了，想必那人也是不要了罢！”玉婷说这话时眼皮没眨一下，字正腔圆，一气呵成——吃水潭边的拐枣本就是她的主意，此刻不能落了偷盗的名声。
“说的也是！”小桂子吃得更欢了。
……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太阳收起她最后一丝光线，黑雾伴着夜色笼罩了麓山。夜幕衔接出现了一个裂缝，那是山路的一个拐角，一排古色古香的建筑静默在麓山云雨中，点缀的大红色灯笼冲淡了雾气。
玉婷和小桂子相视一笑，拐角走了进去。
“您好，需要点餐吗，岳麓刀鱼，68一份。”
“您好，需要茶水吗，岳麓山泉，5元一杯。”
“您好，餐巾纸有偿提供，3元一套。”
片刻后，两人站在饭店屋檐下，打了一对响亮的嗝，聆听着门外滴答的夜雨。她们相视一笑，并不说话。
“下雨了！”不知谁感慨了一句。
“您好，小店有雨伞出售，价钱是……”
没等屋里服务员话音落下，玉婷暗叫不好，一把抓起小桂子衣袖，遁入雨里，甩足狂奔。
后面的记忆便有些模糊起来。
嚼了嚼口里早已失味的草根，刘玉婷摇了摇头。
或许她们还曾滑起三岁小孩喜欢的游戏，或许顶着帽子却不为躲雨，或许两人险些落入被贩结局……最后一幕残留两个色调：一是两人脚底迸溅的水珠，一是空空麓山的咯咯笑语。
刘玉婷抬手拂去日光，白得太晃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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